“听过这个名字,看来盛名之下无虚士。”嬴无翳点头。
“是!”
“死了一个,伤了一个。”
谢玄收住了话头:“总之此时遭遇东陆六国,对手营中名将如云,我们的棋可不好下。”
“这样啊。”谢玄点了点头。
“王爷记得不错。”
嬴无翳摊了摊手:“没办法,你说的,我是乡下诸侯,要用乡下人肮脏的屁股玷污皇帝的宝殿,还想有什么待遇?”
“关隘险峻,以白毅手中的兵力,他不会强攻。若是我,无非是截断水道、放火烧城和下毒这三条毒计,再就是引王爷出城决战,利用楚卫国重铠枪兵和息衍那个木盾机关加以围困,若是能够杀掉王爷,那么我军军心涣散,必败无疑。”
“有的人,给他一壶酒他就不愁了,而有的人,就算拥有天下也是要悲的。”谢玄笑,“其实所谓悲愁,无非是过去之人不可追、现在之心不可安、将来之事不可知,这是万古之愁,不会变的。可白毅的箫,好在悲愁之外有一股寒气,仿佛刀剑在鞘中,不外露,却自有清刚!”
“睡!梦里被人把头砍了!”张博低声吼。
“也许白毅是想说他还不急着破城,被围的吹箫是示敌以镇定,围城的吹箫是示敌以从容,各有各的弦歌,各听各的雅意,”谢玄说到这里一笑,“不过王爷可不会吹箫。”
“军阵之术,白毅冠盖东陆,没有对手。息衍却和他并称,是依仗杂学的广博。他设计的机关,要想正面突破,只怕绝无可能,不过,”谢玄笑笑,“就算下唐军的木盾墙全部展开,又能有多长?绕行过去,息衍封不住雷骑。”
谢玄用力调整自己的呼吸。他也不知是为什么,触到白毅目光的瞬间,他觉得一根冰冷的芒刺从背脊上扎了进去,仿佛那就是一道箭,已经洞穿了他。他就着星月的微光,瞥了一眼身边的离公,嬴无翳神情不变,饶有兴趣地看向城外。
嬴无翳点头:“丑虎确实是强劲的对手。”
“要说国手必然是不如的,不过也是国手的弟子,听来有左骖龙的清刚之气,大概有所传承吧?这首曲子叫做《慢吹红》,本来是酒席中乐师奏来助兴的曲子,闲适慵懒得很,不过在他手中,把多余的变化都略去了,孤寒高远,隐隐的有些悲意。”
“说起来三班轮值,可是夜里经常被拉起来上城,也不知道怎么排的,一天倒要值两班,乱七八糟的。”军士年纪不小了,仰起脖子灌了一口淡酒,用袖子擦了擦嘴。离军多半是南蛮边地招募来的战士,两样东西,一是酒二是刀,必然要带在身边,掉脑袋也不能掉这两件东西,所以军中只禁烈酒,淡酒对于这些士兵而言,就像是清水。
嬴无翳和谢玄目光相对,一时间帐中静得骇人。
马蹄声由远而近,刚才那个出去转城的雷胆已经回返。他下马半跪:“统计完毕,此时城内值守的共计一百二十五营军士,约计一万三千人。本该值守的人仅为九千人。”
“霸道!”谢玄并未有丝毫退缩。
沉思片刻,嬴无翳点头:“你说的我也曾想过。不过当初占领帝都的时候,没料到国内的局势会失去控制。真儿治国的才能实在太让我失望了,可惜老师不在了。”
“那剩下的诸方各是在何人身上下注呢?”
嬴无翳说的是自己的老师,离国老臣李桐。嬴无翳以往出征,国内有李桐监国,所以后方稳固,李桐去世之后,嬴无翳丧失强助,不得已委长子嬴真以重任。然而嬴真终究还是不能让狮子般的父亲满意。
“王爷好像对于敌人阵营中强手辈出深感欣喜啊,就像在涩梅谷口遇见的那个孩子。”谢玄笑。
“小心经营?”嬴无翳忽地大笑,“谢玄,你以为我会做一个富家翁老死么?”
许久,谢玄忽地满面严肃,掀起战衣半跪于地:“王爷坦诚相待,谢玄感恩至深。谢玄有不情之请,望王爷有朝一日端坐太清阁上,赐谢玄以柳林书院。”
“我夫人的生辰,你记着干什么?”嬴无翳也不回头,随口说着。
“又要说我是南蛮的乡下诸侯么?”嬴无翳斜觑着这个仿佛沉浸在音乐中的部下,“以你听来他吹得怎么样?”
谢玄苦笑摇头:“对手是东陆第一名将,我们哪里知道他的方略。若是我的军阵智计还高过他,岂不我是第一名将了?”
“如果王爷战败,谢玄也追随王爷死于刀下。”谢玄笑了起来。
良久,嬴无翳手指一弹,棋子落回了木盒中。
谢玄看着他的背影,脸上一抹笑容不褪。
“是!”雷胆拉过一匹战马,马蹄声远去了。
“白毅毕竟也是皇族旁支,奉着勤王的旗帜而来。此时两军阵前,他自然要标榜自己的身份,他吹的是帝都的曲子,雍容刚正,有卿相的风骨。”谢玄在掌心无声地扣着拍子。
“就像这局棋,”谢玄指点残局,“王爷的棋力并不弱,中盘的杀力还在属下之上。但是王爷的布局则是一塌糊涂,虽然凭借中盘恶战夺回一点优势,却无法弥补大局上的损失。王爷用兵也一贯如此,当年仅以五千雷骑兵就占领天启城,用兵险到了极点。那一战虽然大胜,可是我军就此被困,反而失去大势。现在国中内乱,王爷又不得不放弃帝都杀回离国。原先那一着险棋就白走了。六年来风云变幻,虽然王爷霸主之名得以确立,但是并没有占据半分实地。就算王爷的后着可以奏效……”
张博愣在那里,“你们讲话我不懂!就是不干不脆!”
“说来也就来了。”谢玄指着远处。
嬴无翳微微一怔。柳林书院是天启城国学馆之外最富盛名的书院,即使他占据天启城的时候,也不敢辱没斯文,所以严令军士不得入内骚扰。对于赏赐,谢玄素来洒脱,今夜忽然求赐柳林书院,嬴无翳一时茫然起来。
谢玄点头:“今天早晨接到斥候的飞鸽,华烨的风虎|骑兵三万人马整装待发,随时可以开拔进入天启。现在正在当阳谷口和柳相所带的两万赤旅军团对抗,柳相不发动,华烨也不会发动。柳相冲锋陷阵不行,排兵布阵上却是罕见的兵法家,但是要挡住华烨,只怕力所不能及。若是被击溃,只有向着西面溃退,尝试着从雷眼山脉尽头的小路盘绕回国,损失将极其惨重。”
“是个让人怀念的地方,”谢玄笑了笑,“别的赏赐,都由主上。”
谢玄笑着一推棋盘:“中盘缠斗单兵破围是王爷的长项,可惜此时四面八方是刀枪纵横,就算王爷是条狂龙,我就不信千军万马还困不死你!”
“男儿生在世间,就当策马纵横,长锋所指,四海宾服!”嬴无翳低喝道,“人难免一死,或者死在床头,或者死于刀下。我今年已经四十二岁,我能看见天下都是离国的一天么?”
“霸道?”嬴无翳凝视谢玄,眼里有说不出的寒冷,像是含怒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