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是什么礼物?”
“先生所赠的古书珍贵,先生说要归还,我必将在开战前争取看完,而后派人还给先生。”华烨低声道,“希望我还有足够的时间。”
“真是知道我喜好的人。晁版的古书,如今也是价值连城的珍物了,柳闻止先生不能小看。”将军道,“书收下,传令前军列阵,日上三竿的时候,我们如前几日的规矩,和柳闻止先生在阵前说话。”
“这么早,是有特别的事么?”将军问。
“是。”
柳闻止一笑:“我听说将军隐居的时候每日焚香冥想,希望能够澄澈内心,想明白人世的真谛。”
“谢谢柳闻止先生,三卷古书都已经收到。这次的礼物确实太过贵重,无以回报,请贵军的来使带了一块我珍藏的薰香回去,是很有名的龙息香。”
“那么如果将军得不到许可,将军会如何处置呢?”
柳闻止笑:“便是一个老人,对于一个年轻人的馈赠吧。将军把所知所闻传给比将军更年轻的人,便可以对得起我了。我曾遇见的一个长门僧便是这么对我说的。”
“我以前听说柳先生和李桐李先生并称为离国左相右相,皆是传国之臣,而非攻杀之将,想不到这一次对阵,居然是柳先生领兵,而且结阵整齐号令威严。若不是这样,华烨早就出兵一战了。”
“淳国的龙息香,听说很久了,可惜还无缘见到,也要多谢将军。”
柳闻止摇头:“两万人的大军,哪里有投降的道理?当时定下的方略,一旦战败,全军将会分散,绕过雷眼山西麓,长途跋涉向着故国回归。也许会死很多的人,不过还是有一些将回到家乡。”
“孩子……”华烨叹息了一声,“东陆的霸主也曾是个孩子么,在柳先生的眼里?”
“这个天地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家,都要回自己的家去。你的困惑是你没有找到你的家,你要找到那里,便不困惑了。”柳闻止笑笑,“我的家和将军的家不在一处。”
“倒是也干脆。是霸主和名将之战啊,所以不但斗阵上的输赢,也斗胆略、威仪和气魄。可惜不能去殇阳关前亲眼看这场战斗,”将军似乎是惋惜,叹了一口气,“还有别的事么?”
临时搭建的一间小屋中铺着竹席,黑盔黑甲的将军盘膝端坐在竹席上,面前横着一柄古朴的直刀,一炉薰香悠悠然升起来,香烟极细而直,直到升至一个高度才忽地散开。这是因为安静,秋日的早晨,没有一丝风,冥思的将军也没有任何呼吸,如同一尊雕塑。
柳闻止笑笑:“我确实是个文人,而且老迈。以将军的刀剑之术,我们现在相隔一丈,将军要取我颈上人头,根本就是轻而易举。不过将军所以不杀我,是因为即便杀了我,也没有什么用,我死了,我手下的将官士佐还是将按照我留下的方略死死防守,直到我主杀出殇阳关归国。”
日上三竿。
“但是我们都将追随这位霸主,即便要我们翻山越岭才能追上他的战马。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离国的兵少将寡,出产也及不上诸强国,我国却得以称霸诸侯的原因。”
“请为我传笔墨进来,我要写表给皇帝陛下。”
“每个人都是孩子,譬如现在站在我面前的将军,将军不是也说了么,忽然发现天地很大,自己懂得很少。不懂事的,难道不是孩子么?”
两匹战马在阵中相遇,隔着一丈站定。马背上的人各自躬身行礼。
“那么今日就这样吧,我们各自回营休息。我们在这里说话,身后的将士却紧张不安。现在太阳就要升高,热得逼人,不必让将士陪着我们吃苦。”华烨道。
柳闻止点了点头:“将军的提议也合我心意。不过我想提醒将军,穿越王域的许可不是轻易可以拿到的,对于帝都的皇室大臣们来说,无论离国还是淳国或者楚卫国,都是诸侯。我想将军明白我的意思。”
“是”柳闻止眺望远方,仿佛出神,“因为我看见那个孩子的眼睛。”
“柳先生为什么会送那三本古书给我?其实这三本都是华烨找了很多年而不得的晁版古书,当时听见,心里惊跳了几下,觉得被柳先生看穿了心思。”华烨低声道。
“是,若论斗志,我们都比不上柳先生身后的军队。”
“这一次是几卷大晁时的旧书,送来的人说是柳相最喜欢的几卷书,所以不能馈赠给将军,将军若是喜欢,还请看过之后归还。”
“禀报华将军,殇阳关前有急报,白毅白大将军已经约战离国公殿下,战期是六日之后!”
“此时我们两人作战,不过多造杀孽,令战士们流血,华烨看不出有什么用处。”
一万名风虎铁骑列作一字长阵,隔着五百步面对一万赤旅部族红色的防线,防线前列着栅栏,弓箭手默立在栅栏后,遥望着两军阵地间烟尘滚过。
“是!”
“将军有‘虎神’的称号,果然是守护士兵的军神般人物,在下钦佩。”柳闻止赞叹道。
淳国风虎的名将华烨就这么和离国左相柳闻止在阵前平静地对话,而此时他们各自的身后,两军战士刀枪并举,随时等待着一声号令就呼吼着大步齐出。但是战士们已经等待了六日了,华烨和柳闻止的对话延续了六日,每天早晨他们在这里说话,然后各自散去,还要行礼道别。
八月二十二。
“据说昨夜两人口头相约,离国公殿下已经应约了。”
“我虽然不愿对抗皇室,但是我知道如果天下还有人能够克制嬴无翳,那便只有白毅。所以白毅不能死,为了白毅,华烨可以随时听他的将令行动!”华烨声音不高,但是仿佛金属般落地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