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龙三年迟迟没有结束，雪，下起也没完没了。所过之处，天地间一切肮脏和丑陋，都被遮盖成了纯净的白。
“四哥，我们都知道你做事谨慎。可眼下机会如果错过了，恐怕十年之内，都找不到更好的。”
“二哥不用送！我今天真的是有事在身！”武延寿不好落了自家兄长的脸，在肚子里偷偷叹了口气，主动放缓了脚步，“况且天这么冷，你又没穿大氅。”
“嗯，我试试！”武延秀想都懒得想，顺口敷衍，“你呢？你真的准备去漠北。”
“奴婢不怕冷！”狸姑点点头，小声答应。随即，再度扭头四顾，待确信周围没有第三双眼睛之后，抬手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快速捧到太平公主面前，“公主，崔侍郎说，大食人即将攻打安西的消息，已经散布出去了，很快就会见到效果。这是今天张潜派人呈给圣上的奏折誊抄本，里边罗列了一大堆条件，请求圣上恩准。他估计，张潜背后有高人指点，即便没有听到大食人入侵的消息，很快也会抽身而去。”
“那倒也是！”武延秀想了想，缓缓点头。
……
“怎么没有必要？眼下太后地位未稳，正需要咱们武家支持。咱们不趁着这当口，齐心协力恢复家族昔日辉煌，更待何时？”
不待太平公主发作，顿了顿，她继续快速补充，“第二件事情，崔侍郎说，最近坊间隐约有传言，先帝是中了慢性毒药，并非缠绵病榻太久，一时高兴过度驾崩。他不知道传言当不当得真，请公主明鉴！”
然而，有道理归有道理，狸姑却坚决不肯“僭越”。迅速将手从太平公主的掌心抽了回去，再度蹲身而拜，“如果没有公主的栽培，就没有狸姑。所以，狸姑心里，公主永远狸姑的主人。”
“你这妮子，还越说越来劲了！”太平公主笑着数落了一句，随即，大大方方地接过茶盏，柔声吩咐，“你自己也喝一些，天冷，先暖暖身子，然后咱们再说正事！”
“我会留在长安！”武延秀摇摇头，沉声打断。“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既然你去了地方，我更是得留下。”
“老四，路上小心！”武延秀忽然间觉得心里涩涩的，停下脚步，轻轻挥手。
自有丫鬟送来了热茶和点心，供招待客人。不待太平公主招呼婢女倒水，狸姑抢先一步动手，熟练地给太平公主斟了大半盏，双手举过眉心，“公主，喝茶。”
“也许是效仿王翦故智，以安太后之心！”坐在棋盘对面的武延寿放下棋子，随意地伸了个懒腰，“张潜这个人，其实非常聪明，不会蠢到手里握着三千兵马就得意忘形。二哥你千万别小瞧了他！”
说罢，推开前来伺候自己的仆人，裹起大氅，三步并做两步就走出了门外。
“公主好身手！”
“二哥和我们不一样，二哥是驸马都尉，出来为新君做事，只在早晚。”武延寿犹豫了一下，低声回应，“并且太后对二嫂极为宠爱，几乎是有求必应。等过完了年，圣上梓宫入了陵，你通过二嫂向太后求一个上州刺史或者别驾，稳稳的事情。以二哥你的本事，用不了多久，就能将地方上治理得路不拾遗。”
“好漂亮的红雪！”
“我看张用昭不仅自己走了，还把他的两个师弟都举荐去地方上做了刺史。”武延寿也不隐瞒，苦笑着回应，“他那么聪明，我觉得咱们跟着他学肯定不会出错。”
“公主威武！”
“一大堆条件？”李令月劈手接过奏折誊抄本，打开在眼前，一目十行。随即，厉声冷笑，“好，好，好一个忠心耿耿的张都护！居然连苏州刺史的位置也敢明着要！如果朝廷让他遂了意，今后各路边军主将，岂不是全都要骑在皇家头上？！”
“所以，我才如此了解她。”武延秀继续冷笑着撇嘴，满脸不服不忿。“这两年，如果不是我和安乐给她出谋划策，她怎么可能走得如此顺利？结果，呵呵，她又回报了我和安乐什么？除了把这栋原本就属于武家的宅子，又赐给了我和安乐之外，其他一毛都不肯拔。”
“那可是你岳母！”唯独武延寿没有笑，翻了翻白眼儿，小声提醒。
车门很快合拢，马车在二十几名亲信的护送下，缓缓驶出了王府侧门。缓缓消失在了风雪之中。
“没事，我当年曾经被送去漠北入赘，那边天气，可是比这边冷得多。”武延秀心中怒火翻滚，脸上却阳光明媚，“别跟他们生气，大伙也是被闲置得太久了，不想一辈子混吃等死。”
“太后对二嫂素来宠爱有加。”武延寿今天的表现，却很是不合群，笑了笑，轻轻摇头，“这会儿没对二哥委以重任，未必是忘了二哥。而是被先皇突然去世，打击得乱了方寸，所以只想着尽快把军权抓在手里，以防不测……”
小厮和婢女们，争相拍手称颂，唯恐自己喊得声音不够及时，下一刻就去跟梅花树站在一起。
“这，这……”很少见胖乎乎的武延寿发脾气，众武氏兄弟被吓了一跳，刹那间全都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奴婢见过长公主。”比起一年半之前，狸姑身体圆润了许多。身上的打扮，也华贵了许多。但是，在太平公主李令月面前，她却依旧是一副怯怯地模样，隔着老远，就将身体曲蹲下去，郑重行礼。
“怎么会守不住？二哥，三哥，还有四哥你，都是当世英杰。二嫂还是太后最喜欢的女儿。”
“四哥！”
“你建议我离开长安？为何？”武延秀立刻听出了对方话里有话，眉头瞬间皱了个紧紧。
“老四！”
“我知道。”武延寿想了想，顺从地点头，“他们都是我的兄弟，我这几年来心里头是什么感觉，他们应该也是一样。”
一团血块，忽然从他鼻孔里喷出，落在陈旧的香囊上，灿若梅花。
武延又、武延光、武延亮等人，议论纷纷，都替自家二哥武延秀觉得不值。
如今张潜上本，向朝廷讨要两个刺史的位置和各种好处，本意恐怕跟王翦一模一样。然而，他却不仔细想想，太后韦无双哪里能跟秦王嬴政相比？即便现在捏着鼻子满足了他的要求，等在朝堂上坐稳位置之后，也会加倍让他把好处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