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通着暖气,很多原本在冬天不会绽放的花,争妍斗艳。屋子的主人,太平公主的名义丈夫武攸暨,却没有丝毫目光落在花上。
“你刚才说得对,此刻朝堂上一片混乱,不出来做事,未必是吃亏。是二哥我心急了。”武延秀又笑了笑,继续温言缓和双方之间的关系。
武延又、武延光、武延昭等人,也纷纷开口。对武延寿“不思进取”的行为,好生不满。
“二哥也小心!”武延寿好像顺口回了一句,又好像故意叮嘱。随即,也不再多啰嗦,纵身跳进了马车。
“咣当——”寒风吹开了屋门,白雪卷着花瓣翻滚而入,刹那间,冷气彻骨!
“只带了三千兵马,就敢坐镇玄武门的人,他还会怕什么?”武延秀撇了撇嘴,冷笑着接过桑皮纸,“吃准了李显死得突然,各方势力都措手不及罢了!”
“是啊,四哥!二哥是我们这些人的领头者。他若是不能入相,咱们何时才能把朝廷欠武家的债务全拿回来!”
“还不是那几个姓韦,而二嫂终究姓李,二哥比二嫂,又差了一层!”武延光也皱着眉头,替武延秀愤愤不平。
“噢,那就屋里去喝茶,咱们两个,可是有一段时间没见了。”太平公主立刻从狸姑的小动作上,知道狸姑是专程为了传递消息而来,笑了笑,吩咐得从容不迫。
“越说你还越生分了!”太平公主笑着摇了摇头,先将以前经常用来抽打狸姑的长鞭交给小厮,然后缓缓向前走了几步,亲热地拉起狸姑的手,笑着数落,“可不能这样!以前你年纪小,什么事情,我都可以手把手教你。而现在,你家崔平章乃是天子近臣,你在外边,就不能失了身份。否则,传扬出去,别人不会说你不懂事,只会说本宫跋扈!”
“他向朝廷讨要苏州刺史和甘州刺史的职位,给他的两个师弟。还请求朝廷每年从瓜州调拨米粮十万石,以养镇西军士卒。”中年官员武延昭一边将桑皮纸朝武延秀手里递,一边兴奋地总结,“此外,他还请求将石国的赔偿,留四成给镇西都护府,以整饬城防,修建官道,增设驿站。还有,还有其他一大堆,我都抄下来了!那厮,还真敢狮子大开口,也不怕把自己活活撑死。”
“公主,狸姑求见!”一名身体瘦瘦小小,脸蛋却比少女还粉|嫩的小厮,小跑着凑上前,尖尖的声音仿佛野猫叫春。
然而,这条路适合武延寿,却不适合他。武延寿虽然恨李治入骨,却从小就胸无大志。而他,从小就背负着整个家族的希望,特别是在武三思死后,更是众望所归,根本推脱不得。
“免了,免了,我此番出去,就求个自在。去张仁愿帐下,天天被他盯着,不够累的呢!”武延寿闻听,立刻笑着摆手,“多谢二哥了,我还是自己来吧!漠北各都督府,既没什么油水,又不盛产美女,天气还冷的能冻死人,我主动请缨,这当口未必有人愿意跟我争”
……
“讲!”周围没有外人,太平公主也懒得对一个婢女太客气,哪怕对方已经是同中书平章事的如夫人。
“啪!”“啪!”“啪”太平长公主李令月辈夸得兴致大发,将皮鞭挥舞得如同毒蛇般,一下接一下朝着周围的梅树抽去,每一下,都抽得红英飞溅。
而武延寿,见到众同族兄弟面面相觑模样,愈发觉得失望。走到墙壁前,自己抓起貂皮大氅,一边朝身上披,一边冷笑着补充:“人不是鱼,眼睛不能只盯着那点儿便宜饵料,却看不到被钓上岸下汤锅的风险。我年后准备主动请缨,去漠北新收复的那边历练一番。此刻家里头有很多事情需要准备,就不陪着你们多聊了。你们大伙,好自为之!”
在他们看来,韦后之所以能于李显养病期间,稳稳地掌控朝堂,并且还让自己的表弟迎娶了萧至忠女儿,武延秀和安乐公主两个在其中功不可没。而如今韦后只顾着大肆提拔自家同族兄族,却不肯分给武延秀任何好处,就有些卸磨杀驴的味道了。
“老四,你这话什么意思?”武延安被顶得有些下不来台,皱着眉头呵斥,“莫非你就甘心顶着个国公的虚衔,混吃等死一辈子?”
“你……”没想到自家号称最狡猾的四弟嘴里,居然冒出了如此不靠谱的答案,武延秀顿时哭笑不得,站在寒风中连连摇头。“这算哪门子理由?张用昭还勾搭吐蕃朱蒙呢,怎么没见你当年跟他学?”
“奴婢遵命!”狸姑红着脸答应,宛如小媳妇第一次拜见公婆。
“咱们能给太后的支持,会比张用昭多么?”武延寿手扶桌案,长身而起。“除了二哥之外,咱们中间哪个,还比张用昭更有本事?你们看看,张用昭都向朝廷索要的什么?哪一样,又是为他自己一个人要的?他手握三千虎狼,都不愿留在长安城里继续趟浑水,咱们拿什么去趟?就凭着祖上留下的血脉,真的到了图穷匕见之时,祖上的血脉能帮咱们举刀啊,还是能帮咱们挡箭?!”
常言道,宰相家门房四品官。同中书平章事的如夫人,走到外边去,肯定有一大堆四品、五品官员的家眷巴结奉承,前呼后拥。太平公主如果再将她当做婢女看,那些官员的面子往哪搁?
“嗯,你这么说,也随你!”太平公主听得心里好生舒坦,迅速弯腰,托住狸姑的胳膊,“行了,别拜了,在家里,你可以随便。但是去了外边,你得听本宫的,不能再提奴婢二字!”
“延寿堂兄!”
“四哥,你胡说些什么,先皇是高兴过度而死,无数人都亲眼所见,怎么可能是中毒?”
“我倒是想去地方上施展拳脚,但是,你二嫂不愿意离开长安。”明知道武延寿说得是好话,武延秀一句都听不进去,直接把妻子推出来做挡箭牌。
“老四,稍等,我送你。”恒国公武延秀,也被武延寿的举动气得怒火上撞。然而,作为这群人的核心,他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武延寿跟大伙分道扬镳。因此,果断将奏折的誊抄本丢在一旁,快步追向对方的身影。
说罢,他不想再跟武延寿继续探讨同样的话题。顿了顿,笑着询问,“你刚才说,不管李显是病死的,还是被毒死的,都人死债消。这话什么意思?你莫非探听到了什么风声?”
雪地上,花瓣越落越多,点点如血。四周围,喝彩声也一浪高过一浪。至于后花园梅树,这东西再金贵,也比不上让太平长公主的好心情。哪怕被抽伤了主干,过几天就枯萎而死。再花钱从别处移栽百十株过来就是,以长公主的身家,真没啥大不了的。
“是!”狸姑心里又激灵灵打了个哆嗦,哑着嗓子汇报,“第一件事情,崔侍郎说,有要求总比没有好,有所求,就有彼此利益交换的机会。”
“奴婢永远是长公主的奴婢!”狸姑不敢托大,认认真真地行完了礼,才重新站直了身体,低着头回应。
……
“嗯!也倒是!”武延秀轻轻点头,脸色看起来却非常不自然,“没必要追查。希望真有那么个人吧!但是,我相信八成是坊间醉汉胡乱嚼舌头!”
正暗自感慨之际,却又听见武延寿低声提议,“其实扬州很不错。张用昭给他师弟求了苏州刺史,太后正缺一个人帮忙看着此人。扬州号称天下第一销金窟,二哥带着二嫂……”
“怎么想到回来看我了?是崔湜让你来的,还是你自己想家了?”太平公主改托为挽,一边拉着狸姑往附近的书房里走,一边笑着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