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就去了,你自己小心点儿!”孙大嫂得偿所愿,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正准备收拾一下摊子就赶紧回家,耳朵里,却忽然听到一阵怪异的管弦声。紧跟着,一队身穿淡蓝或者淡绿色纱衣,赤足,裸臂,胸前只着了一个肚|兜儿,却用黑布蒙着整张脸的波斯舞妓,就伴着音乐声走了过来。
孙大和自家婆娘再也没空争执,一个舀汤放杂碎招呼客人,一个收钱,忙得满头大汗。
然而,三根药捻子系在一起点燃后,三口铜钟喷出的流星,却让河对岸法坛灰飞烟灭!
果然,张潜脸上没出现半点儿不耐烦的表情,而是扭过头来看着他,满脸喜悦:“对,跟木柴变成木炭,其实是一个道理。泥炭用熏烤的办法去掉杂质,最后得到的就是焦炭。我一开始也不知道具体怎么做,所以只能带着你一起摸索。好在,大致方向我还知道一点儿,所以,咱们没折腾几次就大功告成了!”
“不了,不了,早晨吃过了,吃过了!”卖木炭的小贩柳根宝,立刻拼命摆手,“真的吃过了。大兄,我现在一点儿都不饿,真的,不饿!”
“对咱们来说是大钱,对开学堂的张少监,可真未必是!”消息灵通的,可不止孙大嫂一个,刚刚走过来喝羊杂汤的客人,忽然笑着插嘴,“我听说,那改成学堂的白马寺,是和尚们斗法输了赔偿给他的,连同学堂周围的上千亩地!”
“没听错!我特地问了好些人呢!”嫌丈夫一惊一乍丢人,孙大嫂轻轻用手指掐了一下对方大腿,小声补充,“就是不要钱,但是学生得八岁以上,十四岁以下。入学时,先生还要考孩子是否足够聪明。咱家大宝,反正也还不能下田帮你种地……”
发现对方好像精神不济,孙大顺手从身边的笸箩里抓起了一把前半夜就切好的心肝杂碎,几块肥肠,狠狠放进面前案子上的木碗里。随即,又狠狠舀了一大勺子滚烫的羊骨头汤浇在了杂碎上面,“来,小宝兄弟,吃口热乎的。这碗,算我这做兄长的请你!”
“别走,别走啊,小宝,羊汤还没喝呢!”孙大闻听,赶紧伸手去拦。然而,恰好又一波置办完了年货的百姓走了过来,在羊汤摊子前停住了脚步。无奈之下,他只得一边招呼客人,一边继续劝说,“我说小宝,你怎么跟我客气上了呢。各位父老乡亲,汤不要钱,白送。连汤带杂碎两文,你加一文,我再给您放一两肥肠……”
“那还不是陈芝麻烂谷子?况且当时咱们不是没买他的木炭吗,你又何必念念不忘。”很不高兴婆娘把一些小事儿放在心上,孙大低声教训。
待这一波客人散去,炉子前,早已不见了柳根宝的踪影。卖羊汤的孙大摇了摇头,抄起丝毫没动过的木碗,将已经放冷了的汤和杂碎,一并倒回了汤锅里,然后低声长叹,“唉——,小宝他们家,这个年难过喽!”
“这哪里是陈芝麻烂谷子,总计也没过去两个月!”孙大嫂耿起脖子,白眼乱翻。
“这,这,小的疏忽了,该打,该打!”工头郭四抬头看了看,目光透过翻滚的浓烟和水汽,果然看到不远处,自家少郎君的大师兄,当朝从四品秘书少监张潜,正拿着一根铁管子,在地上乱戳。每戳一下,地面上都会出现一个深深的孔洞,大量的浓烟和水汽,紧跟着就从孔洞里冒了出来。
在他记忆里,只有地方上那些名门望族,才可能给本族子弟开设学堂却不收束脩。但是,也没听说,学堂还会管学生一顿干饭。而新丰老孙家,哪怕往上数到汉朝,都没出过一个贵人,子孙怎么可能有免费读书的福?
再往后,则是一块巨大的牌匾,足足有一丈宽,五尺高。由八个大昆仑奴一起抬,才能跟在队伍末尾缓缓移动。牌匾上,依稀写着几十个大字,一半为汉文,一半儿为大食文,每个字都涂了铜粉,被太阳一照,金光闪耀。
天气刚刚开始转暖,风也没有多少温度,然而,那些波斯舞|女却丝毫不觉寒冷。一边走,一边像画上的飞天般舞动肢体。手腕,脚腕,腰间等处的铜铃伴着舞姿,不停发出“叮当叮当的声响,落在人耳朵里,勾魂夺魄。
“啊,哎呀,疼,疼!”孙大被掐得痛呼出声,顿时魂魄就回归原位。红着脸,高声叱骂,“你这狠心的婆娘,我看一眼又没花钱?”
“行了,吃吧,客气啥啊,我还不知道你!咱俩可是从小玩着尿泥一起长大的!”孙老板原本就为人仗义,特别是手头宽裕之时,更见不得朋友受苦,笑了笑,嗡声嗡气的劝告,“你兜子里装得是炒黄豆对吧?吃完了羊汤,给你的驴赶紧也喂上一把。老话说,人肚子里可以亏,牲口肚子不能亏。今天你亏了它,改天车就得自己拉!”
“没看见我大师兄还在么?”郭怒抬手抹了一把鼻涕和眼泪,瓮声瓮气地回应,“他都没躲得远远的,我躲了,成什么话!”
“咳咳,咳咳,咳咳……”孙大被烟尘熏得连声咳嗽,眼泪不受控制的往外流。然而,他的脸上,却洋溢着幸福和满足。
“啥事儿?你想添置个镯子?等几天,等我把瓦锅换成铁锅,看看能不能剩下钱。”孙大对朋友仗义,对媳妇也不抠唆。一边将瓦锅放回炉子上,一边瓮声瓮气地答应。
“咕嘟嘟,咕嘟嘟,咕嘟嘟……”身边瓦锅里的羊骨头汤又被烧滚了,热气推动着被煮白了的羊骨头,发出一连串悦耳的声响。
“是大食人从很远的地方运来的。”喝羊肉汤的客人中,也有一个穿长衫的,被孙大嫂骂自家丈夫的声音,羞得脸红,硬着头皮低声解释,“我刚才一直盯着那块牌匾看,上面写得很清楚。大食人经过市易署准许,在东西两市,各开了一家珍宝阁。专门卖大食来的琉璃制品和象牙,珊瑚,珠宝等物,还有正宗大食香水。等过来年上元节那天就开张。开张当日,前一百名进店的贵客,无论买多少东西,一律打六折!”
……
“少郎君,您不用在这盯着!小的来,有小的在,您放心好了!”工头郭四用沾满了水的麻布遮住鼻子和嘴吧,快速跑上前,高声请求,“您是朝廷命官,用不着这么作践自己。有小的在,您站远处指挥就行了。小的保证不会出半点儿纰漏!”
几个衣衫华贵的浪荡子从摊子前走过,厌恶地用手捂住鼻孔。以免被羊膻气熏得作呕。然而,却有更多的人被羊杂汤的味道吸引过来,在孙大的招呼下,掏出一枚枚通宝。
“孙老板,发财了!”卖柴碳的小贩柳根宝,用驴车拉着大半车碳,艰难地从羊汤摊子前走过。人和驴,看上去都筋疲力竭。
“当家的,那我先去带孩子去学堂报名了?”见丈夫收了心,孙大嫂也就没了继续掐人的理由。轻轻在孙大腰间挨掐的地方揉了揉,小声请示。
“还差一些材料和器具,得你三师弟帮我买回来,咱们就可以放手一试!”张潜笑了笑,轻轻点头,“焦炭燃烧后所能达到的温度,的确比木炭高很多。用你的话来说,就是火很硬。而烧琉璃最大问题,就温度不够。具体如何做,我现在只有一个大致方向。等你三师弟买了东西回来,咱们三个一起试,我估计,失败个十次八次的,总能摸到一点儿皮毛。然后再一边总结一边继续……”
“滋啦!”一不留神,瓦锅里的羊汤溅了出来,满是油脂的汤汁落进了炉子内,青烟夹着灰尘扶摇而上。
这铁壳火炉子啊,好用是好用,就是里边的泥炭火太硬了一些,容易烧坏锅。不过,看在泥炭远比木炭便宜的份上,倒也忍得。反正,铁炉子和铁锅钱已经赚出来了,等今天下午不忙的时候,就可以去西市转一圈,搬一口三尺宽的铁锅回来。届时,羊汤味道散得更快,来喝汤吃杂碎的客人肯定更多。
若是二人刚刚成亲那会儿,这些小毛病孙大嫂也就忍了。那时二人还没孩子,不用替后代操心。而现在,老大已经快十岁了,怀肚子里的老二,半年后也要降生。有些小账,就不能不算清楚一些了。
“焦炭是不是火很硬,就像木炭火比柴火硬一样?”郭怒是个非常聪明的学生,总是能举一反三,“然后是不是咱们就能烧琉璃了?大师兄,你最近几天没进长安城,不知道那些大食商人有多嚣张!”
“是!”众家丁们和伙计们,拿铁锹的拿铁锹,扛风馕的扛风馕,在周围忙忙碌碌。有人快速沿着事先挖好的台阶,下到一个土坑中,从侧面给几个巨大的灶堂鼓风。有人则给一块两丈长,五尺宽,正在冒着白雾的地沟,打洞散热。还有人,则将另外一处同样宽窄,冒着浓烟的地沟,盖上一层厚厚的湿土,仿佛地沟里,随时会有火龙要钻出来。
“那是,那是!”孙大听得心花怒放,笑呵呵地向客人拱手,“我下午收了摊子……”
“行了,大功告成!”又仔细检查了几处地沟内的泥炭的焦化程度,张潜笑着拉住郭怒,一起大步流星撤向不远处的水渠,“应该可以了,再这样烧上几炉子,五千斤焦炭总能凑得出来。浪费虽然大了一些,总比烧不出来强!”(注:地沟闷炭法浪费且污染极大,早已淘汰。)
“好像说,不要钱!”孙大嫂犹豫了一下,低声说道,“还管一顿干饭!”
“多少地?”孙大的手又哆嗦了一下,本能地低声追问。顺手,又免费给客人加了一把蒜芽。
临近年关,长安城内,人流如织。劳累了一整年的京兆府百姓们,趁着难得的空闲日子,全都涌进了城里头。
“大师兄,大师兄,你歇一歇,这里有我!有我在,你放心好了!”丢下工头郭四,郭怒绕过地沟跑到张潜身侧,用先前郭四劝自己的话语,喘息着劝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