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成功率实在太低。即便侥幸得手,他最后不过也是从尚书变成右仆射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而不支持长公主成为女皇,他继续在李显手下熬资历,早晚也是左仆射加“同中书门下三品”!
“庄主您学究天人,懂得如何制造琉璃。但是别人却不知道,庄主懂得。”任全的话听起来很绕,却句句都令人警醒,“如果仆是一个有钱有势的坏人,一直窥探庄主您的六神作坊。仆肯定准备了不止一招。把王琉璃干掉,让瓶子供应不上,只不过是开了个头。就像两军交战之前的试探。如果您毫无察觉,接下来,仆才会全力出手,以求一战而竟全功!”
“有话就说,不用憋着!”知道此人以前曾经是任琼麾下的得力臂膀,经验比自己和任琮两个加起来都丰富,张潜笑着吩咐。
如果任全的预测没错的话,年前年后这段时间,对方的攻击会接踵而至。而自己,除了小心备战,见招拆招之外,恐怕也没有其他选择。
“嗯?”张潜眉头轻皱,不置可否。
“轰隆,轰隆,轰隆……”烛火产生的热气,推动走马灯旋转,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听得人心烦意乱。
“磨出来了,磨出来了,真的磨出来了!”不远处,有人在大呼小叫,就像挖土忽然挖到了元宝一般兴奋。
“他手里有马哈蟆纵火的证据么?或者王祖德收马哈蟆贿赂的证据?”张潜又看了任琮一眼,轻轻摇头,“你想帮朋友,是好事,但是不是这种帮法。你先去跟你二师兄一道,给王元宝的家人换个安全住处,解决掉他的后顾之忧。然后再把我教你的粗盐提纯办法,给你阿爷带回去,顺便问问你阿爷,这种事情怎么解决最好。你阿爷纵横商场这么多年,遇到的事情多了,随便指点你几招,都比你在这里干着急强。”
不过,也难怪小胖子任琮做官吏不合格。在跟自己相遇之前,小胖子一直被其继母当“废物”来养着,而小胖子本人,又为了逃避跟继母之间的矛盾,醉心于寻访高人去做剑仙。因此,对世间俗务,除了经商之外,都严重缺乏涉猎。更甭提有什么经验。
好在,眼下自己并非没有一战之力。而六神商行,也远比刚刚成立之时底气更足。
对于王元宝,他的了解仅限于,此人做生意极其有眼光,早在六神花露还没正是开售之前,就看出了此物的前景,毅然投入了大笔资金进来,并且尽可能地想多买一些股份。其他方面,则毫无所知。
“所以,半年之内,长安城的东西两市上,不会再有其他琉璃出现!”终于将崔湜戏弄够了,狸姑伸出一根芊芊玉指,轻轻戳了戳他的喉咙。然后转过身,嘴里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至于大食国的花露,为何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这个时候出现,你读了那么多书都弄不清楚,我一个女流怎么清楚?但是,我只明白一点事,这船琉璃和花露,来得恰逢其会!”
……
“这……,是,师兄!”任琮楞了楞,这才想起来,自己光顾着为王元宝的事情跑前跑后,差点忘记了将一条发财捷径转告给家人。赶紧行了礼,转身便走。
崔湜没勇气接茬,背靠着墙壁,汗出如浆。
“他们不热衷的原因,是六神花露价格太高。这时候,每进来一个新股东,无论拿多少钱入股,分走的都是他们将来的利益。”狸姑翻了翻眼皮,双脚围着崔湜缓缓转圈,脚下的木屐落在地板上,发出节奏均匀的声响,“如果六神花露忽然变得不那么值钱了呢?你说,他们是不是立刻就愿意扩股了?那时候,崔尚书的人再去谈,谁敢把你的人,当做上门要钱的乞丐!”
接连说了六七个如果,每说一句,她如同狸猫捕食般垫着脚尖,向前迈进一步。将崔湜逼得接连后退,直到脊背撞到了墙上,才终于退无可退。擦着额头上的冷汗,喃喃追问:“大食花露?大食不远万里,怎么可能运送许多花露过来?大食人的花露,也用琉璃瓶子装,怎么会这么巧?那大食国的花露,已经多少年没在长安城露过面儿,怎么六神花露才出现几个月,大食国的花露也到了?那大食人的琉璃做得再好,终究距离远了些,价钱高了未必有人买,价钱低了也低不过市面上已经有的那些琉璃……”
而他自己花费重金打造的那座风车,则在南风的吹动下,快速旋转。桨叶边缘处的钉子,在倒映着阳光,卷起一圈圈儿绚丽的华彩。
“你知道大食国的商贩,运送一船琉璃制品和香水到广州,路上会翻掉度多少同样的船,死掉多少人么?”那狸姑,却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任何不妥,继续笑着翩翩起舞,举手投足,都轻盈灵巧,宛若一只玩弄老鼠的狸猫,“你知道一船琉璃制品和香水,从广州运到长安,路上又得碎掉几成?长公主刚刚想要将六神商行收归旗下了,偏偏大食人的香水和琉璃就都运到长安来了,你说巧不巧?崔尚书,则天大圣皇后曾经说过,镇国长公主像她,到底什么意思,莫非你现在还没弄懂么?凡是圣人在世,都是有大气运加身的。崔尚书,你是礼部尚书,应该知道得比我多。则天大圣皇后当政之时,连年风调雨顺。自从圣上登基,则连年水灾,一年双日蚀!到底所为何故?”
“崔尚书是要教妾身怎么做事么?”一声冰冷的反问,在对面响起,将崔湜的抱怨,瞬间给憋回了肚子里。身上裹了一件雪白色的貂裘,却将膀子和胸口都露在了外面的狸姑,迈者小碎步缓缓走到了崔湜面前,双目之中秋水潋滟。
“如果……”
“你二师兄怎么说?”张潜又叹了口气,笑着询问。
“你错了,崔尚书!不是我,是镇国长公主!”狸姑一边在屋子里旋转起舞,一边笑着摇头,“你也太高看我了,我只是长公主的一个贴身婢女,也是你的一名外室而已。哪里做得了长公主的主?我曾经跟你说过,凡是长公主看上的东西,对方早晚会乖乖双手送到长公主面前,求着她收下。你莫非不记得了?”
“你是说,对方明着是在抢王元宝的琉璃作坊,实际上是准备抢六神商行?”张潜听得悚然而惊,一时间,却有些不太愿意相信任全的推测。
“如果,今后长安城内,除了大食人,再也没有任何作坊,能给他制造琉璃瓶子呢?”
“怎么办,我也不知道。现在的问题在于,他状告新丰县令王祖德,缺乏真凭实据。至于拘押他三天,对方完全可以推说,是为了查清案情,同时避免他跑路,赖掉应该给死难者的抚恤金。”张潜看了看他,非常耐心地解释。
“你,你……”屋子里很暖和,崔湜背靠着墙壁,却冷得身体微微颤抖,“你就不怕惹祸上身?那张少监可不是普通人,你若是把他给逼急了。他拿出对付和尚那一招……”
“如果陶瓷或者玉石瓶子用了,也有同样效果,六神作坊,为何一开始选择贵且不中用的琉璃?”狸姑垫着脚尖向前追了两步,让自己的视线跟崔湜持平,娇艳的红唇,宛若两瓣盛开的牡丹。
琉璃瓶只是六神花露的包装,一时供应不上,并不影响花露的生产。而自己之所以安排人挖坑并储备煤炭和木炭,就是未雨绸缪,以便在琉璃瓶子供应不上之时,直接尝试土法生产玻璃。
“你,你,你,唉——”崔湜无法接受对方的说法,然而,却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喃喃半晌,最后只能报以一声长叹!
“如果,六神商行当中那些股东里头,有人不再看好商行的前景,或者忽然急着用钱,想要将股权脱手呢?”
“庄主您别嫌仆啰嗦,仆以前跟着任庄主为褒国公府做事时,也遇到过类似的事情。”知道自己的话,有些过于危言耸听,任全想了想,继续补充,“咱大唐,毕竟不准官员经商。所以无论谁家有多大产业,都得记在底下人头上。而对方,无论怎么折腾咱们的六神商行,也都可以推说是底下人在胡闹。只要不针对您本人,你就没法对他直接出手,只能跟他在官的言官,在商的言商!”
而王元宝提供的琉璃瓶子,张潜也仔细研究过。比起后世晶莹剔透直追天然水晶的艺术玻璃,眼下的琉璃产品在无论在质量上,还是工艺上,都差得非常远。厚度超过了啤酒瓶底儿不说,颜色也相当浑浊,而其价格,已经接近于相对常见的岫玉,怪不得始终无法大规模在民间普及!
“如果恰好有一批正宗大食花露,在过年之后于长安市面上发售呢?”
“是,庄主!”经历了日蚀那天的炮击法坛事件,任全现在已经彻底将张潜当成了仙人,答应一声,小跑着去执行任务。
“还有,记得每天都去军器监坐一坐,哪怕是装个样子!”张潜追了几步,在他身后小声叮嘱,“虽然甲杖署有没有你这个署丞坐镇,都不耽误干活。但是,你刚上任,别让人抓到把柄。”
“是!”丫鬟不敢违抗,拿起扇子,轻轻朝灯口扇去。蜡芯上的火焰被风吹灭,走马灯立刻停止转动。玻璃做灯罩内,转眼间就涌满了青烟。
“犯不着,我只是推测!”狸姑忽然停住脚步,挑衅般扬起殷红色的嘴唇,缓缓说道,“你现在派人去谈,是从别人手里掏钱,自然像个乞丐。而等我这边攻势发动起来,你再派人去,就是雪中送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