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策倚靠在榻上,看完家信时一脸平静,只是在去拆小布袋子的手颤抖得几次也解不开活扣。
等到一片桃红色映入眼帘时,同时从布袋子里掉出来一封书信。
信上写到:围城辱妻之事,非林某所愿,太后懿旨不敢不从,但林某对燕小姐之喜爱不假,其姿色略逊于隋窈,然肌肤滑腻,性烈如火,较男子更有气节,使林某心动不已,若韩兄如愿迎娶隋窈后,不喜令妻,可转赠林某,必有重筹。
韩策面上木然,忍着手指的轻颤,扯过那片桃红色,见系带是被强力扯断,衣角绣着与他发带相同的翎羽图案……
他把那片桃红色摁向胸膛,被自己伤口流出的血浸湿,越按,越紧,越痛……
他的唇已失了血色,大张着嘴发出嗬嗬之声,几个呼吸后才嘶吼出声:“啊…啊…”
东洲城,韩府老宅,已是日上三竿,燕羽围着薄薄的被子,全身瘫软,神思恍惚。
冬日的阳光本就不带几分温度,窗子又太小,破损太严重,仅有的那一点暖意,随着冷风一起灌进来,除了彻骨的寒凉,再无其他。
燕羽颤了颤睫毛,她想醒过来,想吃点东西,想披上厚厚的狐裘,到雪地里踩几个脚印,那是她从小到大,每一次雪后都会做的事。
父亲总是嘲笑她:我的宝贝女儿有一双大脚!
哥哥也总是假装安慰她:妹妹不用害羞,脚大了,跑得快!
“哥哥,你说错了,我跑得不快,我跑不掉……”
又一阵更强烈的冷风袭来,燕羽勉强自己睁开眼睛,却只是半开半合,有一个黑影在慢慢靠近,她想,是那个送饭的老嬷嬷来看她,还有没有气吧?
燕羽抿了抿嘴唇,声若蚊蝇:“给我一口热水……”
有人轻轻拂过她额前的碎发,抚摸她因冻伤而浮肿的脸颊,又抬起她的手腕,细细端详肿胀如馒头,已开裂流脓的手掌。
那种温柔呵护之意,让燕羽感觉到了父亲的存在。
“父亲,我疼……”
“翙翙……”
燕羽处于半梦半醒之间,她好像听到了韩策的声音,难道又梦见了他吗?
“父亲,我总是梦见韩策……”
“父亲,我后悔了,你带我回家好不好?”
“翙翙,我带你走,带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韩策的哽咽被一阵冷风吹散,他脱下斗篷,小心翼翼地避开燕羽的伤口,将她横抱起,抱回他的院子,摒退了所有下人,先给妻子喂了两杯热茶,又端来热水,亲自为妻子洗沐。
燕羽感觉到了温暖,但是烧得太厉害,始终不能完全清醒过来,有人在扯拽她的衣服,让她的思绪再一次陷入被林襄强迫的夜晚,立刻不顾手疼,攥紧衣襟,捂住腰腹,扯着嘶哑的嗓子惨叫:“滚开,别碰我,滚开……”
被冻伤的手背一番撕扯碰触,伤口裂得更大,浸出了血渍。
韩策心惊肉跳,连忙按住她的手臂,把她搂进怀中,微微摇晃着身子,轻声哄着:“翙翙别怕,翙翙别怕,没有人伤害你,翙翙……”
燕羽安静下来,不再挣扎,却抽抽噎噎地念叨个不停:“我做错了什么?我夫君喜欢哪个女人,抢了谁的妻子,与我有什么干系?他不爱我就算了,我还要为他爱的女人承受别人的报复,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我后悔了,父亲,你带我回家,我后悔了……”
“翙翙,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是我错了,我错得不配得到原谅,我错得该被千刀万剐,翙翙,我好疼……”
韩策埋首在妻子的脖颈间,失声痛哭。
燕羽,再一次有几分清醒时,已是到了深夜,她感觉到自己陷在软绵绵暖烘烘的被子里,舒服得想叹气,缓缓睁开眼睛,灯火通明,晃得她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此处是她与韩策成婚的屋子。
飞飞?飞飞就被养在这个屋子里,她的孩子……
燕羽猛地坐起身,脑袋一懵,眼前一黑,她又重重地跌了回去。
“翙翙……”一声惊喜的呼唤,一只手穿过她的脖颈,将她轻轻扶起,靠入熟悉的怀抱里。
燕羽没有立刻睁开眼睛,既是为了缓和神经,也为了忍住泪意。
“翙翙,饿了吧,我叫人熬了鸡汤,你喝一点。”
“翙翙,我知道你醒了,你看看夫君好不好?”
韩策一手搂着妻子的肩膀,一手摩挲着她耳鬓的发丝,垂首凝着她颤抖的睫毛,喃喃低语:“翙翙,我把南边打下来了,我有很多时间陪着你和孩子,你快好起来,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夫君再也不会把你关在院子里,你是一只燕子,应该飞翔在天空,翙翙,你听到了吗?”
燕羽依然没有睁开眼睛,只是低声问道:“你会让我带走孩子吗?”
韩策的手臂紧了紧,声音柔和:“孩子怎么能和母亲分开呢?翙翙,你想怎么样都行!”
“哦……”
燕羽睁开眼睛,却没有看向他的夫君,而是舔了舔嘴唇,呐呐地说道:“我饿了!”
韩策欣喜,拽过枕头放在妻子身后,让她倚靠着,他则转身去桌子上端来鸡汤,坐在榻边,一勺一勺的吹凉,一勺一勺的递去妻子嘴边,看她喝下满满一碗时,终于感觉心间不再空荡荡。
燕羽很久没有吃过这样又香又暖的食物,吃得鼻子发酸,眼眶发热,额头上起了细密的汗珠,她盯着韩策又递过来的瓷勺,轻轻地摇了摇头,未语泪先流,说出口的话都变得小心翼翼:“飞飞睡了吗?你有没有去看过他?他有被好好照顾吗?”
韩策心头一刺,瞬间红了眼眶,狠力咬了咬牙,才忍着声音里的颤意说道:“他很好,就睡在隔壁,我去把他抱来!”
两月未见,孩子长大了许多,在睡梦中咕哝着小嘴巴,没有因为被抱来抱去而惊醒。
燕羽泪眼模糊,任快十一个月的胖儿子,沉甸甸地压着她的手臂,酸痛难忍时也舍不得放开手,她一遍又一遍地亲吻孩子的小脸蛋,一遍一遍地呢喃:“宝宝,娘亲好想你……”
子时已过,韩策默不作声地将母子俩拥入怀中,听着她们清浅的呼吸,紧绷的心脏缓缓放松,嗜血的狂躁渐渐平息。
然而,第二日一早,飞飞最先睁开眼睛,一咕噜爬起来,坐在床榻上,眨巴着大眼睛看着两张陌生的面孔,等了又等,奶娘也没有来,瘪瘪嘴,先是哼哼唧唧两声,随后啊啊大哭起来。
燕羽被惊醒,连忙去抱孩子,飞飞却躲避着母亲的手,不让她抱,碰到他就会哭得更厉害。
直到奶娘进屋来,飞飞泪眼婆娑地伸手求抱抱,燕羽的心如刀割般的疼,她的孩子不认识他的娘亲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