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桌上的东西,何子良又想起宋汝梅,以及封存在药王庙的东陵文物,他让通讯员把宋金兰叫来。
“报告!”宋金兰依然穿着笔挺的警服站在门外。
“请进!”何子良抬头招呼道。
“何警官,看到你平安回来,我就放心了。”宋金兰矜持道。
“听说你带队到遵化,去找我?”何子良看着她说。
“是的。”宋金兰低下头拽拽衣角,有点不好意思。
“呵呵,我一个大活人,不会跑丢的。”何子良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我听刘委员说,你在遵化一带被土匪劫持了,所以我就到遵化去救你。看到你平安回来,我就放心了。”宋金兰低着头小声说。
“哦-从来没有人这样关注过我,你是第一个。”何子良听她连续说了两次,“看到你平安回来,我就放心了”的话,反而不知所措,赶紧说了句:“谢谢你的关心!”
“不用客气,这是应该的。谁让我们是一个局子里的战友呢?”说这话时,宋金兰有些紧张,以至于嗓子好像被什么东西噎住了一样。
“哦……”何子良一时忘了词,他站起来说:“对,谁让我们是一个战壕的战友呢?”他把她的话重复了一遍。不过,他把“局子”改成了“战壕”,这也许是出于军人的习惯。
说到这里,两个人都沉默了。
或许是无话可说,或许是想说的话太多,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或许是话不投机,或许总之,办公桌旁座钟的秒针“滴答-滴答”作响,仿佛他们的心跳在跟秒针一起跳动。
宋金兰憋了好一会才问:“何警官,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噢-我想交给你一项任务。”何子良把话转入正题,“我们在马兰峪缴获了一批清东陵的被盗文物,封存在药王庙,我想派你们侦缉队把这批文物取回来。”
“好的,我马上去办!”宋金兰给他敬了一个礼。
宋金兰转身欲走,只听何子良喊道:“你等一等!噢-我忘了告诉你了,你到了遵化县先去找我的一个老战友,名字叫何生龙,他在遵化县开了家中药铺,叫‘福寿堂’。何生龙是老遵化人了,你让他带你去马兰峪的药王庙,这样你们就不会走冤枉路了。”
下午,东陵案件调查组的成员何子良、李沧、俞源,先后来到刘人瑞委员的办公室。
等人都到齐了,刘人瑞先带领大家参观他的办公室。
刘人瑞边走边说:“这个地方最早是内阁总理唐绍仪的办公室,后来陆征祥、赵秉钧、梁如诒、段祺瑞等总理大臣先后在这里办过公。段祺瑞崇洋媚外,嫌这个总理办公室过于古板,就按西式风格重新装修了一遍,所以把这个办公室搞得中不中,西不西,不伦不类。”
刘人瑞指点道:“这个办公桌是徐世昌的,红木雕花,豪华气派;椅子是张作霖的,酸柳枝编制,古朴大方;书柜是蔡元培的,紫檀木框架,高贵典雅”
最后,刘人瑞自鸣得意地说:“你们瞧瞧我这个办公室,都快变成了北洋政府的杂货铺了。”
“刘委员是南京国民政府派到北平的接收大员,专门接收北洋政府的资产,自然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了。”俞源跟在后面奉承道。
俞源放了个彩虹屁,没想到这个彩虹屁让刘人瑞觉得不对味。他脸一变,手一甩道:“勿闲扯了,我们抓紧时间开会吧。”
刘人瑞坐在宽大的红木桌后,拿出笔记本,戴上老花镜,喝了口茶说:“自清东陵盗墓案件发生后,国民政府抽调我们四人组成调查组,进入清东陵进行实地勘察。各位都是来自相关领域的专家,经过五天的专业调查,收获一定不少。所以我想请各位专家对五天以来的调查工作做一次总结,由我汇总以后上报南京国民政府。这样,我们调查组的工作就算告一段落。剩下的工作交给公安局和法院,按照司法程序进行处理。”
“我先汇报一下我们组的调查情况。”何子良首先发言道:“上次开会,我们已经对清东陵外围的调查情况做了汇报,在此我不再赘述。下面,我把地宫的勘察情况向调查组做一下汇报。”
何子良接着说:“清东陵的陵寝结构大同小异。从正面横向挖掘,要挖开坚硬的条砖墙和金刚墙,挖掘难度大;从宝顶垂直挖掘,厚度是其他地方的数倍,挖掘量大;从琉璃影壁下挖掘,可以直达金刚墙。所以只要炸开金刚墙,就可以以最短的途径进入地宫,这是盗匪之所以使用爆破方式炸开墓道口的原因。”
何子良继续说:“地宫由汉白玉石门挡住,每扇汉白玉石门重达3吨,石门后面用石柱顶着。这个石柱叫自来石,高一米多,斜倚在门上,抵在地面的凹槽里。当门关到一定程度,自来石就会自然倒下,卡在门后面的石襻里,把门死死顶住。从西太后地宫的第一道门来看,石门遗留下明显撞击痕迹,且门边放有一根巨大的松木。据此,我推断盗匪是用这根松木把石门硬是撞开的。当撞开这道门后,盗匪发现自来石的原理,便做了一把‘拐钉钥匙’,把自来石拨开,打开了后一道门。”
何子良分析道:“慈禧墓室是由汉白玉砌成的石室,叫‘金券’。金劵的正中是一座一尺高的汉白玉石台,叫‘宝床’,上面停放者一具棺椁,也就是慈禧的灵柩。慈禧的棺椁是金丝楠木制成,质地细腻,清香馥郁,百年不朽,表面漆油四十九道清漆,再用金漆密封处理,肉眼看不到缝隙。盗匪一时心急,遂用刀砍斧劈的办法将棺椁劈开,露出里面的红漆填金的内棺,再将内棺撬开,始见慈禧的尸体和珍宝。盗匪见到堆积如山的珍宝,一拥而上,开始哄抢。匪首见状,开枪击毙了一个盗匪,其他盗匪住手,不敢再抢。匪首将內棺的珍宝搜罗完后,见慈禧的嘴凸着,就用匕首将其嘴划开,把慈禧嘴里含着的那颗夜明珠撬了出来,其状惨不忍睹。匪首搜罗一遍后,其他盗匪群起而哄抢,把慈禧身上盖的尼罗经被的珍珠摘光,又把慈禧衣服上缀满的珠宝拔去。在哄抢中,盗匪将慈禧的尸体从棺内拽出棺外。慈禧的上衣被扯脱,上身赤裸,尸体被抛掷在一角,扣在棺盖下。盗匪在哄抢时,留下了争斗的痕迹。但是,当我们进入地宫时,这个现场已不是第一现场。据我观察,地宫在我们勘察以前,至少进过三个批次的人。所以现场的痕迹、物证已遭到了破坏,甚至那具盗匪的尸体都被清理了出去,给我们收集物证和提取痕迹带来了很大的困难。不过,这些困难并不能阻止我们侦破案件的信心。”
何子良进一步分析说:“乾隆皇帝的地宫共有九个劵堂,四道石门,组成一个‘主’字形。前面三道石门是用‘拐钉钥匙’打开的,第四道门是炸开的,因为乾隆的棺椁不在宝床上,而是‘走’下宝床,将最后一道石门顶住了。盗匪怎么撞击都无法撞开,最后不得不炸开,所以有人说乾隆皇帝地下显灵,知道盗匪来盗墓,亲自从宝床下来‘顶门’。”
何子良最后总结道:“以上是我们勘察地宫后的总结。然而,调查的目的是证明谁是东陵盗匪?为此我们结合地上调查和地宫勘察进行综合分析,我们认为东陵盗墓案的盗匪应当是孙殿英及其部下谭温江。理由有如下三点:第一、东陵盗墓案发生在7月9日至10日,而7月初谭温江部就以剿匪的名义进入清东陵,又以演习的之名将陵区所有的人都驱赶出去,并守住所有的御路神道、沙山隘口、关卡要道,完成了对清东陵的布控;因此,谭温江部具备作案时间、作案地点和作案动机。第二、我们从现场调取的军用铁锹、地雷碎片和现场搏斗留下的物证,以及走访调查笔录来看,充分证明盗墓者就是国民革命军第六集团军第十二军所为。第三、从谭温江与尊古斋黄百川交易的东陵珍宝,以及张岐山的供词来看,进一步证明了谭温江师是东陵盗墓案的实施者,而孙殿英是幕后策划和指挥者。”
何子良说的有声有色,头头是道,让刘人瑞等人心悦诚服。
“我和何警官分在同一个调查组,他的意见也代表我的意见,在这里我就不再重复了。”李沧接着说:“我主要负责清东陵被盗物品的调查和损失价值的评估,被盗物品的数量和价值是定罪量刑的依据和尺度。那么清东陵到底丢失的什么物品?在本案没有侦破以前,这还是个未知数,即使是我们缴获了清东陵被倒卖的文物,也只是清东陵被盗文物的冰山一角。对此,我查阅了大量的文史资料,发现慈禧地宫的随葬品主要分两类;一类是慈禧生前放入地宫的珍宝,据《孝钦后入殓,送衣板,赏衣念衣服》册中,记载了从光绪五年三月二十五日(1879年4月16日)至光绪三十四年十月十五日(1908年11月8日),慈禧生前在地宫安放的宝物,计有金花扁镯、红碧瑶豆、金镶执壶、金佛、珊瑚佛头塔等150余件;各种宝物上的正珠、东珠、米珠、络樱达数千颗。至于慈禧死后入殓的宝物,就更奢侈了;据大太监李莲英的嗣长子李成武写的《爱月轩笔记》,对慈禧入殓时的随葬宝物作了详细记载;‘金丝棉褥制价为84万两白银;绣佛串珠薄褥制价22万两;翡翠荷叶估值85万两;陀罗经被铺珠820颗,估值16万两;后身串珠袍褂估价120万两;身旁金佛每尊重8两,玉佛每尊重6两,翡翠佛每尊重6两,红宝石佛每尊重3两5钱,各27尊,共108尊,约值62万两;翡翠西瓜2枚,约值220万两;翡翠甜瓜4枚,约值60万两;玉藕约值100万两;红珊瑚树约值53万两;价值最高的是慈禧头上戴的那颗珠冠,上面一颗4两重的大珠系外国人进贡,价值1000万两,总价约1005万两;另外,慈禧身上填有大珠约500粒,小珠约6000粒,估值228万两。’据估算,仅慈禧地宫内的随葬宝物的价值就高达亿两白银。李莲英是慈禧太后的心腹太监,慈禧安葬仪式是他一手操办的,由他口述其侄子记录的《爱月轩笔记》,我认为是可信的。”
李沧继续说:“至于乾隆地宫的随葬品,更是稀世珍宝,遗憾的是没有文字记载。但是,我们都知道乾隆盛世,国力强盛,文化繁荣,乾隆本人精通书画诗词,酷爱金鼎、玉石、陶瓷、名人书画、古玩,死后将其喜爱的珍宝随葬,其数量和价值更是无法估量。以上仅是乾隆、慈禧两帝后地下珍宝,清东陵的地上文物也悉数被盗,如铜鼎、铜鹿、铜鹤、铜缸、漆器家具等。另据我们调查,早在盗陵之前,孙殿英曾以‘体谅地方疾苦,不忍就地筹粮’为名,向遵化县征调大车30辆,其盗走的宝物数量之巨就可想而知了。”
李沧扬扬洒洒地说了一大通,让刘人瑞等人听了如堕五里云层。
“我啰嗦几句吧。”刘人瑞见大家竞相发言,也不不甘落后,“后来几天,我们与载涛、耆老等人进入地宫,主要对地宫进行勘察。我们持灯进入慈禧地宫,找见慈禧的遗体,倒伏在残破的棺盖下,长发散而不乱,扎辫子的红头绳犹在。当翻转她的尸身,上身赤裸,遍体长满白毛,口角处有残破痕。耆老等人将尸体重新包裹,安放棺内。慈禧生前乃‘无冕女皇’,垂帘听政48年,死后却遭毁棺抛尸,作孽啊!”
刘人瑞沉痛地掏出手绢,擦了擦眼睛和老花镜,哽咽道:“乾隆情状比慈禧更凄惨。在裕陵地宫重殓时,最初只找到4具头颅,尸骸全碎,最后在石门后的棺椁中间,找到一颗头骨,推测是乾隆的颅骨,因为一般人的牙齿为28-32颗,而乾隆帝却有36颗。乾隆头骨两眼仅存深框,眶内转作螺旋状,执灯观看,似有白光从眼眶中射出。乾隆帝的遗骨比一般人大些,且呈紫黑色,股及脊上犹粘有皮肉。遗骨大部分已找到,但腰肋骨不全,还缺左胫骨。就在人们准备放弃寻找时,从地宫西北角的深水里浮现一具完整的女尸,面目如生,令人惊异。经辨别,此女尸为孝仪皇后。因为尸骨散乱,很多无法确认身份,便决定将尸骨合葬一棺。乾隆帝乃‘十全老人’,死后130年,竟被抛尸棺外,尸骨不全,惨不忍睹!因此我认为盗墓者不仅贪婪,而且残忍,实乃十恶不赦,应以极刑论之!”
刘人瑞啰嗦完后,摘下老花镜,用手绢揩了把湿润的眼睛。
“你们说得很全面,把我想说得话都说完了,我没有什么要说的了。”最后,轮到俞源发言了,他说了句没油没盐的话。
“但是,据我了解,何警官还有一些情况没有汇报。”俞源盯住何子良说。
“什么情况?”何子良莫名其妙地问道。
“宋汝梅的情况。”俞源一语点破。
“噢-我们押送宋汝梅返京途中,经过马兰关,被一股匪徒劫持,宋汝梅趁机逃跑了。此事,我已经向刘委员汇报过,只是没有向你汇报而已。”何子良解释道,“怎么?你有什么看法吗?”
“不仅仅是这些吧?”俞源疑神疑鬼地问道。
“在宋汝梅的事情没有查清之前,有些话我不好说,暂时保密,这是我们侦查工作的规定。所以俞法官,我只能对你说声‘抱歉’了。”何子良有礼有节地说。
“好啦-好啦,你们都别斗嘴啦!宋汝梅问题,我自会向南京政府核实。但我认为,宋汝梅的事另案处理,不作为本次会议讨论的话题。”刘人瑞劝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