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了。
屋外有野猫的叫声。
每过一刻钟,便有护卫在厢房外不远的小径上走过。有时候他们会聊上几句闲话,更多的时候,只是沉闷地走来走去。
小梨去陪着仆妇们通宵整理嫁妆了,屋里很安静。
卫凰醒着。
她的耳力很好,这让她能听见极细微的声音。比如有人趁护卫换班的时候翻过院墙越过花丛,穿过月门,慢慢走到了她的窗外。
卫凰记得这个脚步声。
“我回来了。”窗外的人轻声道。
像是游子归家,何煦说,他回来了。
屋门打开,月光铺在绣着鸳鸯的地毯上。一双皮靴踩在那上面,混合着泥浆的雪水从皮靴缝隙里落下,迷住了鸳鸯的眼睛。
卫凰站在何煦面前。
他看起来风尘仆仆。
一别两个月,何煦比之前黑了些,一双眼睛幽深明亮,坚挺的鼻翼似乎更冷硬几分,嘴唇被风吹出细细的皴裂,刚刚开口说话,便有一滴珍珠大的血珠凝结在唇角。
他脸上依旧笑着,透着关切和久别重逢的喜悦。
“夜小姐,”何煦把手里的东西塞到卫凰手上,“夜安泽已经被我们的人救出来,你不必嫁了。”
简简单单一句话,胜过千言万语。
他眼中有光心里有火,神情充满疼惜和期盼。
卫凰把接过来的东西拿好,那是一封信和一块玉佩。
她点燃蜡烛打开信,只看了一眼,便认出夜安泽的笔迹。
这封信是夜家二少爷亲自写的,不是被逼迫,而是真正的家书。
“闻凰妹因兄将嫁歹人。吾已获救,暂居永安坊,凰妹万不可嫁,切切。”
字字急切,似乎能看到他挥笔写信时,恨不得冲出去阻止的样子。
常常听说夜凰二哥顽劣,看今日的情形,相比借妹妹婚事攀龙附凤,夜二少爷更希望自己的妹妹得遇良人、真心婚嫁。
而人人都说何煦有谋逆之心,正在西北集结兵马妄图篡位。可他却回到京都,干净利落把夜安泽救出来,再夜闯闺阁阻止夜凰。
他们算是朋友吧,这位朋友,也希望自己真心婚嫁。
卫凰觉得心中暖暖的。
有什么封冻很久的冰凌在胸膛里化开,那些前世被杀时万箭穿心的疼痛,渐渐散去。
卫凰把信笺折叠收好,看向正等待她说出答案的何煦,屈膝施礼。
“多谢你!”
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何煦有些无奈地笑了。
“谢什么谢?”他开口道,“你不喜欢章北疆,却被他拿兄长逼迫嫁人,这样的男人禽兽不如根本不能托付。如今悔婚还不晚,夜凰,你若不愿意嫁,我有一百个法子阻止章北疆娶。”
卫凰轻抿嘴唇看着他。
果然是不一样了。翩翩君子西北一行,打过仗见过血,说话也粗狂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个样子,反而让卫凰觉得好看又有趣。
“劳烦何公子帮忙照看哥哥,不过我没有打算悔婚。”卫凰起身给何煦倒了一杯水。
夜里烧水的水壶就放在小火炉旁边,如今的水温刚好入口。
青瓷茶盏递到何煦手里,卫凰看着神情微惊疑惑不解的何煦,温声道:“润润喉咙吧。”
“你喜欢他吗?”何煦盯着卫凰的双眼,像是要从那波澜不惊的眼睛里看出真心假意。
“不喜欢。”卫凰摇头。
“那你为何嫁?”何煦接过茶盏却没有喝,逼近卫凰问。
“我有我的目的。”卫凰没有躲避,迎上他的目光,坦然回答。
“无论是为了什么,”何煦把茶盏重重顿在身旁的几案上,眼中的光芒像碎裂的琉璃,“都不值得牺牲你的感情。”
“何公子如此逼问,倒是为了什么?”
他们离得有些太近,近得不像是朋友,倒像是打破男女大防的夫妻。卫凰忍不住退后一步,可她的后背却被什么东西阻止。
那是何煦的手。
何煦的手臂环住卫凰的肩膀,把她囚禁在自己的怀抱里,低头道:“我这么逼问,是因为我……”
摇摆的烛火突然爆出灯花,四周陷入热气腾腾的凝滞中。
何煦深吸一口气道:“我喜欢你。”
卫凰面露惊诧看向面前的男人,何煦却忽然闭上了眼,准确无误地,吻上了卫凰的唇。
温热、柔软、混着血腥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