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上,正一次次给弩弓上弦射出箭矢的沐风,有些崩溃。
他从未见过这么多的死人,没有见过这么疯狂的百姓,没有见过这么可怕的东家。
以前,我是干什么的来着?
双手动作不停,他心中却忍不住恍惚间思量着。
他记得自己原本是个机灵的小厮,跟着宋老板拍马溜须蹭点好处。后来他跟着宋老板去夜宅催账,然后认识了现在的东家。东家阔气,他和宋老板毫不犹豫倒戈跟着东家做事。
然后呢……
他就在战场上了,用自己还没有长过茧的手扳动机括,浑然不觉手指间新起来的那些血泡有多疼。
宋老板呢?
又一根箭矢射出去,沐风扭头看了一眼宋老板。他因为在东家面前夸口会用火炮,如今正在负责每次发射火炮的校准,满脸黑灰神情决然。为他装填弹药的民壮已被射杀,他只能自己来。
“宋老板……”沐风带着哭腔喊他,“咱们是钱庄放贷的,怎么上阵杀敌了?”
“去你娘的放贷的!”宋老板嚎叫着,战争褪去了他身上精明的痕迹,添了英武和豪迈,“这会儿我要还光想着放贷,就有金人吃我的粮食,睡我的老婆,杀我的孩子!再说了——”
他停下动作,抬手一指不远处城墙上把着火的被褥丢下去的男人。
“那老头子不是忌雍吗?咱们钱庄怎么能被一个破落的票号掌柜压下去?还有——”
他小心探出头指向城墙外追赶金兵的大周将士。
“那个驾战车往前冲的男人,不就是以前给何煦赶车的车夫吗?他何煦的车夫能驾战车,咱们票号东家的账房,怎的不能打炮?”
话音刚落,便有金人反击的火箭射上墙头,贴着宋棵的头顶飞过,吓得宋棵连忙缩回来。
“我明白了——”沐风的声音里已经没了颤栗,他大声回应宋棵道,“咱们得给东家长脸,咱们得给自己长脸,咱们得给家里人长脸。”
“屁!什么脸不脸!”炮弹震耳欲聋的发射声中,宋棵捂着耳朵大叫,“咱们——得——活——着!”
有一个人,永远地死了。
西北军将领薛元崇的军营里,金国皇帝的头颅,被胡乱丢在车板上。
明日西北军就要拔营回去,把进入大周境内的金兵尽数斩杀。可一向军纪严明的薛元崇还是忍不住允许将士们饮酒庆祝。
这可是金国皇帝的头颅!
数十年来,金国一直是横亘在大周头顶不容忽视的劲敌。他们难以驯服、暴虐嗜杀,不管大周送出多少岁币安抚,他们都永不知足。
边境难安,军费庞大,这枚钉子让大周耗尽了气血。
可如今,金国皇帝除去,金国储君尚在大周境内,只要西北军回去,即便完颜昌占了皇宫,还是会被西北军诛杀。
斩尽金国兵马,大周可换十年安宁。
薛元崇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把酒杯高高举起,对坐在对面的何煦遥遥示意,又一次说起感激的话。
“若不是有何公子在,此次大战定不能取胜。”
“薛将军谦虚。”何煦把杯中酒饮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