幂篱下,卫凰抬眼向宋棵看去。
她倒不怕宋棵的小厮昧了她的钱,大不了押他去票号,打到吐出钱来为止。
只是两年前卫凰要嫁人,曾亲自去柜上支银子,总觉得掌柜看她的眼神另有深意。那日出门后,卫凰特地留神着摆脱了追踪,对票号更是提防几分。
如今卫凰藏在这副躯壳中,非到万不得已,不能露出跟之前有关的蛛丝马迹。
正暗自思忖,宋棵已经笑起来。
他之前逞凶斗狠的神情消失不见,换上一副巴结谄媚的神态,拱手作揖,向夜老爷走近几步道:“早听人说夜老板出身行伍深不可测,今日得见,果然非同凡响。宋某眼拙,还望夜老板海涵。”
虽然未见那小厮拿出银票,但见宋棵的样子,必然已得了钱。夜老爷掩下惊讶的神情,对宋棵轻轻点头算作回礼。宋棵便后退两步,要带着他的人离开。
“慢着。”
瘟神要走,正是夜宅上下求之不得的事,然而卫凰却把他们拦了下来。
宋棵停步在卫凰身前,唇角似笑非笑道:“不知夜小姐有何指教。”
“你们砸了铺子?”她清声道。
宋棵眉头微皱,抬眼向夜老爷看去。
地下钱庄是见不得人的生意,故而身后必有大人物撑腰。要账时砸个铺子又怎样?
杀人的事咱们也干过不少,说出来吓死你。
“不碍事不碍事。”夜老板打着圆场上前,生怕女儿说错话得罪了这帮恶徒。
卫凰却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
她声音舒展道:“你们是东市鹰眼街那一家,还是平康坊欢场下的那个?”
既然是见不得人的生意,自然藏得严密。放贷索债都在外头,知道他们钱庄地点的少之又少。
耳听幂蓠下的女子说出他们钱庄的位置,宋棵神情剧变。若不是尚有几分神智,恐怕他已经抬手掀掉幂篱,看看下面女子的真容。
“东市,不知小姐有何指教。”宋棵想了想,木然道。
卫凰的声音冷冷冰冰,似乎是一具开口说话的尸体。
“前月御史秦大人奏兵部某位大人官商勾结贪赃枉法,因没有实证不了了之。不知那位大人近日睡得可好,更不知御史秦大人家在居德坊哪一处,接不接小道消息。”
御史闻风而奏,百姓们寻常并不关心这些。而若不是朝中有人,也不可能对这些事清清楚楚。
况且能一口说出东市地下钱庄后台是朝中哪位官员,这朝中的人也绝不简单。
宋棵面寒如冰,干笑起来。
“你们砸了人家铺子?”他扭头问。
那位伶俐的小厮立刻指着身后一人道:“罗大哥砸的。”
姓罗的那位抬手便扇了自己一巴掌,跪下道:“小人这就赔。”
“混账东西!”宋棵从小厮呈上前的一沓银票中抽出一张,递到卫凰面前。
那票子刚刚在小厮手中暖热,正是德隆票号通兑银票,每张面额一百两。
夜老爷终于不再推辞,他上前接过,并且把卫凰扯到身后,生怕她再说出什么。
凡事适可而止,赶狗莫入穷巷。
离开夜宅,踢一脚门口的合欢树,刚刚扇过自己一巴掌的男人气哼哼跟在宋棵后面。
伶俐小厮牵来马,宋棵上马转身,看了夜宅一眼。
京城果然藏龙卧虎,这次就算彼此放对方一马吧。
“老板,”姓罗的大汉把脸凑上来道,“这可咋整?那贱婢是不是知道了咱们铺子背后撑腰的大老爷了?要不要……”
他伸手在脖子上一抹,示意杀人灭口。
“打他!”宋棵把头一抬,气得看都不看扬鞭离去。
伶俐小厮转身对着罗大汉甩出一巴掌。
“大哥你可长点心吧!”他搓着打疼的手,“咱们铺子在平康坊欢场下面,今日为了防着人,才说是东市鹰眼街的!以后出门放贷,你可别跟着了。小心挨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