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车人在老黄牛扭了快一个时辰回到了村里,李婶家就在村口不远处,众人都下了车步行回去。
路上人越来越少,先有赵家的钱家的两个年轻的小媳妇一道说说笑笑,这会进了深处人越来越少。王氏离戚嵩家不远,最后便剩下三个人尴尬的行了一路,戚嵩正生气闷头走,倒是王氏回头看了戚沅一眼,戚沅一愣,也顾不上邻里乡亲的,“姚婶,以后莫要论东家长西家短了,若是换了别人,可不像我舅舅这样好脾气!”
都快到家门口了,这小蹄子还敢威胁她,王氏涨红了脸啐了一口,“小小年纪竟敢教训我,哼,怪不得有娘生没娘教的,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这辈子也嫁不出去!”
戚嵩已是忍了一路,这会又被王氏激得破了防,大喝一声“王翠霞”。直呼其名,引得附近几户人家探出门看热闹。
“怎么了这是?”开口的是村里的木匠姚老爷子,也是王氏的公公,他正在院里砍木头,拿了把刀出来吓死个人!
戚嵩见姚老爷子出来也不畏惧,黑着张脸上去找他评理。戚沅见他拿着刀,心里有些发悸,扯了扯戚嵩的袖子。
戚嵩抓开戚沅的手安慰道:“没事,姚叔是个讲理的人,不会乱来的!”
姚家栋也算是看着戚嵩长大的,戚沅那些嫁妆便是戚老爷子在世时,让姚家栋做的,两个人幼时一同念过书,也算是同窗。戚老爷子过世后,两家关系微妙了起来,也不至于成为仇人。
“姚叔,您来说说姚嫂这话说的对不对,我同阿沅去庙里回来,正要坐李婶的牛车,姚嫂却羞辱阿沅靠野爹接济,当时钱家媳妇赵家媳妇,李婶可都听得清清楚楚,这等污秽字眼亏她说的出口。再论我媳妇儿前阵子送了野兔给姚嫂尝尝鲜,她却道那不值钱的玩意儿,是求着让她给我媳妇儿接生的。”
姚老爷子一听,看了眼正在不远处的王氏。见她无话可说的低头搓着手,便知此事为实,大骂一句:“无品无德,良心被狗吃了?”
王氏没想到这事闹到公公那里,偏偏公公是个严谨的人。刚刚还有的嚣张气焰顿时萎焉了,“爹,儿媳……知错了!”公公从未呵斥过她,这会吓得快哭了。
见姚家栋发了脾气,原本看热闹的人都回自个儿家了。
戚嵩见状忙上去安慰,“姚叔,此事关乎阿沅的名誉,如不是姚嫂刚才继续羞辱,我也不会管不住情绪闹得人尽皆知,只希望姚叔看在死去的家父面上,让姚嫂别再议论阿沅了!”
姚家栋叹了口气,愧疚的拉着他的手,“阿嵩啊,此事确实是你嫂子对不起沅丫头,改日我定让那无知妇人登门致歉。”
姚家栋年过花甲了,人高高瘦瘦的,虽生得一头白发,身康体健的,这把年纪还继续做着木匠活儿。戚嵩作为后辈极为敬重的,此事本与他无关,怎好真让王氏向小辈致歉。
“姚叔,致歉倒是不必了,都是一个村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心里有了隔阂,他日便不好来往了,此事还需姚叔开解一下嫂子,若是心里想开了,日后在他人面前莫说胡话,阿沅作为小辈也不会记恨的。”戚嵩很是不甘,但有了姚叔出头,这事肯定大事化小了,村里有几户人家知道这事,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就行了,不计前嫌是假,却再也不会亲近了。
人还没回来,邹氏便从隔壁的秦氏嘴里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气得她差点动了胎气,只站起来迎到门口去,再见了王氏定要讨个说法!
戚家穷是穷了,不似姚家人丁兴旺,也不至于赶着巴结她们。也亏着沅丫头这么小就要被人如此羞辱,若不是大着肚子她就是找上门也要吐几口腥沫子淹死那个人面兽心的王氏。
见戚沅和丈夫一同回来,她笑着问,“冻坏了吧?”
戚沅笑着跑进屋,“一点也不冷,外面风大,舅母赶紧进去可别着凉了!”
邹氏见她未提起方才的遭遇,心中一痛,只觉得这几个月也是亏待她了,让个未出阁的姑娘家照顾她一个怀孕的舅母。
“娘子,进屋说话吧,今天我们可买了好些东西呢!”戚嵩怕气着自家娘子,对今天的事情闭口不提。村里都那么多人见了,怕是她不知道也难。
今天是元宵节,午餐肯定不会少了荤腥。邹氏孕吐没有了,这蒜薹炒腊肉可夹了好些筷子,就连那大鲢鱼也尝了几口,戚嵩知道她喜酸,又买了许多酸枣糕和橘子。
见了舅母这又是吐又是头晕的,戚沅才知道女子怀孕多么不易,她娘当初可能也是这么生下她的吧?只是她十一年前便失了心智,这会都不知是死是活!
洗了碗,见年年那家伙竟然没拆糖葫芦吃,便去房间找他,以为他睡着了。却是舅母在年年身后看着他写字,那一脸慈祥与欣慰,让戚沅心里有了羡慕之情。也悄悄的走到旁边,见他正在练“坤”字,上面歪歪斜斜,下面几个倒是渐入佳境。
邹氏见她来了,舔了舔嘴唇,将酸枣糕端给她,“尝尝,可好吃了!”
阿沅也不客气,拿了一个就塞进嘴里,酸得龇牙咧嘴的,“舅母,这也太酸了吧!”
“哈哈哈!”邹氏看着她的样子竟开怀大笑起来。年年写完一个字也抬头看戚沅,“沅姐姐,看看我写的怎么样?”
戚沅已经看过了,便鼓励他说,“滴水穿石,非一日之功,现在才开始写,便要日日练,不可懈怠!等你把《千字文》背下来,你的字肯定大有长进!”
年年高兴的蘸了蘸墨水,一脸骄傲的看着邹氏,“娘,你看吧,沅姐姐就说我很聪明,以后一定能考上秀才的!”
见儿子小小年纪便有如此雄心壮志,一时不好灭了他的志气,只附和道:“好,等着我家年年考秀才!”
戚家祖上本就是读书人,戚老爷子便是秀才,年轻时也教过不少学生,可到了自家男人这一代,却只能务农了。
晚上吃过芥菜猪肉水饺,年年倒是鼓起了肚皮跟个小猪似的,别提多可爱。嚷着自己去挂灯笼,戚嵩在地下扶着梯子怕儿子摔着。
大红灯笼明艳动人,微光闪烁,虽不及今夜的月光来得亮堂,却也温馨宜人。
年年和戚嵩在外面赏月放鞭炮,戚沅在给未出世的弟弟或妹妹绣着肚兜。因着戚老夫人手把手教的绣功,戚沅比邹氏绣得更细密生动,手速也更快。邹氏倒是大方赞叹,“不知要便宜了哪个臭小子哟!”
戚沅脸一红,只假嗔一句:“舅母倒是会打趣我,可不是便宜了你肚子里的臭小子罢!”
邹氏见自己反倒被这个古灵精怪打趣了,只摸了摸肚子,“我倒希望是个女儿,可别学年年那样调皮,待在肚子里不肯出来,出来了又折磨得人生气无奈!”
戚家到舅舅这一脉便只有他一个男儿,舅母已经生了年年也算是传宗接代了,生不生儿子也不是很严重的问题了。
“舅母只管放心,等他出来啊,年年也长大了,保证给他治的服服帖帖的!哈哈……”
“也是,以后你便不用看年年了,自有法子让他老实!”随即顺着年年的事又问,“你教年年读书识字,莫不是真让你舅舅让年年去上学?听你舅舅说,那些个笔墨纸砚的,可花费了你不少!”
“年年是个聪明的孩子,也到了上学的年纪,舅母若是觉得以后上学要用到很多钱,可以让年年先去镇上的宋秀才那里上两年书,若是个可塑之才,就是借钱也不该让他埋没了。若只是一时兴起,资质平庸,再说放弃也不会过多损失!而且学识,正是村里稀缺的,读书识字便又多了条路子!”
听戚沅这么一说,邹氏恍然大悟。以前她只觉得读书不是一般人能够肖想的,想着全村也就三四个有钱人家去了镇上,自家没有那个条件让年年读书啊!如今这么一说,倒是想放手一搏了。
“你倒是个通透的,若是个男儿,你祖父必定让你去读书。”转念一想,若是个男儿,季家肯定也不会把她娘俩送出来。只憋在心里不敢说,这造化弄人,沅丫头真是可惜了。
戚沅也希望自己是个男儿,可惜她终究与仕途无缘,专心绣起了肚兜上的小鲤鱼。若是生男娃,便希望他鲤鱼跃龙门,前程似锦。若是生女娃,希望她嫁得好人家,大富大贵!
她如何不想嫁个好人家,抛开身世,自认为品行端正,勤奋持家,既能吟诗作画,也可抚琴弄笛。织布刺绣,下田干活……除去外貌,在村里也是数一数二的。
只愿老天让她遇见一个老实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