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大晴,太阳拨开层层迷雾探出了头,它一笑,大地瞬间温暖。屋檐下的冰锥与积雪融化,滴滴答答交头接耳,好不热闹!
元宵节许多人都会去镇上的庙里上香祈福。邹氏有了身子再加上道路结了冰,只让戚沅去求签了。
去庙里的道路非常拥挤,快到山腰处,沿途挂满了灯笼。远望寺庙一派庄严肃穆,心也变得虔诚起来。杏黄色的院墙,青灰色的屋脊,檐下的架上挂满了炮仗,鞭炮声响彻云霄。
路上人声鼎沸,求姻缘,求财运,仕途……想必寺里香火一定旺盛。
路边还有许多远道而来的小贩,舅舅为了爱子痛出三百文买了个灯笼,为了讨个吉利哄儿子开心真是豁出去了。
这种有爹爹疼的感觉戚沅一时有些羡慕。
去庙里求了签,顺道买了些纸笔,墨水,话本子。又称了些糖果,年糕。戚沅打算让舅舅教年年写字。祖父祖母给她留的钱,舅舅从未打过它们的主意。
戚嵩知道戚沅不会乱用钱的,没有代为保管的意思,这会为了年年,戚沅却花了近一两银子。
“阿沅,年年还小,买这些不是浪费了吗,再说我跟你舅母也没打算让他念书,家里条件……”
“舅舅,就算真不念书,识字也是好的,将来再不济给里正打打下手,总不会差了去。”戚沅打断他的话,她是真心希望年年能去念书,而不是在江源村跟舅舅一样一辈子种田。
戚嵩听罢不再与她谈及此事,自己年少时根本读不进去,回想起父亲恨铁不成钢的叹道:资质愚钝,朽木不可雕也!戚嵩不好意思的笑了,实在没有念书的天分,念了两年的《千字文》才背下来,后面的四书五经甭提了。
“这几个月委屈你了阿沅,你舅母有了身子脾气越发暴躁,连我也被训过好几回。”对待戚沅这个侄女,他是愧疚不已,偏偏自己也是一事无成。
舅舅舅母都是好人,她哪里会以德报怨。“舅舅,我不委屈,真的!您一个人照顾了祖父祖母这么些年,能让我有栖身之处我已经很感激了!”
戚嵩打量这个懂事的孩子许久,不由得流出几滴泪水来。若不是姐姐做了糊涂事,怎会让她没个安身之所,若是个男娃说不定那容家还会收养,偏偏是个女娃……
戚沅嘴唇发白,清秀的面庞被风吹红了脸,杏眼上长了一双柳叶眉,温婉可人。乍看平平无奇,细瞧人淡如菊,秀外慧中。双亲健在时她也是娇生惯养,十指不沾阳春水,如今来了自家却要照顾幼弟,伺候舅母,右手秉遗穗,左臂悬敝筐!
戚嵩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心里闷闷的,只想着以后能给她许个好人家!
回去的路上因为买了许多东西,都被许嵩背在背篓里,戚沅双手闲下来了。走了一段路但肉眼可见舅舅头上满了细密的汗珠,戚沅便主动要求拿一些东西。“舅舅,把那肉和米给我提一些吧!”
“没事,我背的动!这才几斤呢!”戚嵩笑着看她,见她手上光秃秃的,想着自己媳妇手上还戴着娘送的玉镯子。便鬼使神差道:“阿沅,待你舅母生了,舅舅给你买一对镯子!”
戚沅没想到舅舅突然想到这个,顿时暖意涌上心头,摇了摇头,“舅舅,做事不方便的,不必破费了!”
这话戚嵩可不乐意了,“诶……以后阿沅出嫁,舅舅总是要添妆的,舅舅就是阿沅的娘家!”
正说着,后面李婶家的牛车便走过来了,戚沅忙掏出两文钱,“李婶,我们坐牛车!”
车上坐了村里三个年轻的小媳妇,两个小孩加三个婶子,见戚沅跑过来,姚家婶子一脸不屑道:“哟,沅丫头这是发了什么财,莫不是你那个野爹偷偷接济你了,还有钱坐车!”
一听她说这么直白难听的话,戚嵩一怒之下扯了她领子,“姚家的,别太过分!”戚嵩手上青筋暴露,咬牙切齿的怒视着王氏,“仗着自己年纪大点就可胡言乱语,出口伤人啦?”
车上人见他发了脾气,都收起了嘲笑的面孔,几个小媳妇胆怯的望着他,王氏则抓紧戚嵩的手,又气又怕,“你这是做什么,戚嵩,你敢动手打我一下,我们姚家的男人可不是吃素的!”
戚沅也忙抓了戚嵩的手,“舅舅,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想起舅母和年年在家等着,她想坐牛车快点回去,没想到姚家婶子竟是个长舌妇,无端编排她的不是。
“小事?这还是小事,指不定背地里骂你骂的多难听,我们戚家祖上三代也是读书人家,在村里安分守己,和善待人,从未与人结仇。前阵子我媳妇还将家里的野兔送给姚家嫂子,偏生出这么个白眼狼,竟得了好处还倒打一耙!”
车上人听了此时也觉得王氏欺人太甚,原来她们虽然嫌弃戚沅这等出身,明面上未曾言语相讥,就算背地里,也只说她以后没人要罢了!
谁家娶了这没爹没娘的穷家女,不得白白替人家养女儿,于自家毫无用处。也就那四五十岁未娶亲的单身汉,或者身患隐疾的男子才会要她!
听得此话王氏脸上一阵白一阵红,“那野兔不过不值钱的物什,你媳妇巴巴送到我跟前来,也不过几口肉的事,若不是为了让我去给她接生,还会来讨好我吗?”
没想到这王氏得了便宜还卖乖,戚沅也看不下去了,“姚家婶子,这村里可不止你一个能接生的,我舅母也当是觉着您手脚利索,又有多年接生经验,是个妥帖稳当的,您说这话可真叫人寒心!人心不足蛇吞象,假以时日,我舅母请了别人,你可别说闲话!到时我定包了一两银子另当辛苦费,今日几个嫂子在此,把话讲明白了,我舅舅不是不想请姚家婶子接生,是她看不起我们戚家,更是容不下我这孤苦无依的孩子!”说完还故作可怜兮兮的流了几滴眼泪,“我今日本是单让舅舅一个人坐车,他背了好些东西走远路吃力,竟是这点孝心也不让我敬,他日您膝下的子女被人说三道四,议论长短的时候,您是否能安坐高榻?
众人想起戚嵩的老实性子,可想姚家婶子说了多么掏人心窝子的话!再想想沅丫头也是个无辜可怜的孩子,她的身世从生下来便注定了,她又有什么错呢?这戚家媳妇送了她兔肉都被说不安好心,可见她们这些平时不送东西的,指不定背后也被她编排过家长里短。
一两银子!这个小杂种竟然这么有钱,王氏一时也悔恨不已。可这会大家都知道以后戚家不会再请她接生了,她也不好意思再厚着脸皮改口,心里更恨起戚沅来。
这个死丫头早说会给一两银子的报酬,我也不会直咧咧的说这么难听的话。
这会子车上的人都看着她脸上又是忧伤又是气愤,都笑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到手的肥鸭跑了!
王氏沉默不语,此刻说什么也没用了,只整理好自己衣服,坐在那里不动。
李婶见她们这会不吵了,只说让她们两个赶紧上车,一会还得回家做午饭。戚沅本来不想坐的,见她这嚣张模样偏偏在她眼前给她找气受。
戚嵩则一上车就冷“哼”一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王氏见他在这作威作福,刚要发作,被一旁的裘氏按住,朝她摇了摇头,眼神警告她:别无理取闹了!
王氏只得甩袖发泄一下心中不满,这才作罢。戚家跟她们彻底撕破脸皮,以后见着免不了要绕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