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完衣服晾晒后,戚沅轻松的吐出一口气,倒在槐树底下一坐,一阵凉风掠过,浑身的燥热疲惫都烟消云散了。望向斑驳的树影,她迷迷糊糊的随着蝉鸣声进入了梦乡。
梦里的祖母那么温柔,一针一线教她绣花,那时的戚沅不喜欢花,她喜欢天空中的白鹭,自由自在遨游于天际,无忧无虑,没有周遭的污言碎语……
不一会,万里晴空竟洒下了绵绵细雨,沉浸于梦乡的戚沅是被舅母的叫声吵醒的,“沅丫头,收衣服勒,下雨啦!”
戚沅一个激灵,起身还被石头绊了一下,忙将晾好的衣物都收入农具房里,又晾在里面的架子上。
舅舅舅母从地里插秧回了,见黑子守着年年睡午觉,未曾呵斥她的失职。邹氏淋了雨不舒服,这才白了她一眼,“还不快去烧水,我与你舅舅被雨淋湿了,没个眼力劲儿的!”
“我这就去!”戚沅木讷的点点头。
祖父祖母在世时,邹氏从不曾在她面前说过重话,她也不曾寄人篱下。戚沅感叹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那个抛弃母亲的父亲,她不想去找,但是生下她的母亲,听祖母说是疯了,她两岁的时候便不知去向。
饶是习惯了无父无母,可是祖父祖母一去,便只留了她个十来岁的娃娃在家。舅舅怜她孤苦无依,只当多养了个女儿,舅母有了自己的儿子,怎会视她如己出?在恰好能解决温饱的条件下,能多养个吃饭的人便不错了!
对于舅母的态度,戚沅已经很感激她没将自己赶出去了。少不得背后奚落几句蠢笨,无用……比起外人说的野种,没人要的杂碎……她心里应该感到慰藉。
她这样的出身,熬过了几年的流言蜚语,有了祖父祖母的悉心教导,她早就学会忍辱负重了。
思索间锅里的水都煮开了,装在桶里给舅母提去,年年这小调皮已经醒了。
“沅姐姐,带上编篓带我去河里捉鱼吧?”小家伙看见外面下雨,眨巴着眼睛可乖巧了!
戚沅宠溺的摸着他的小脑袋,“年年乖,下雨路不好走,等会姐姐去捞了鱼,晚上给你做疙瘩汤好不好?”
年年才五岁,戚沅带着他的时间比舅母还多,舅舅舅母成日在田地里劳作,孩子和家务活便交给了她。有时戚沅还会教他识字,毕竟这个小聪明记性还不错,教了一段三字经倒是给背熟了,将来若是……唉,像他们这种人家,又怎敢奢望读书。
见戚沅端了白粥来,这才不情愿的点点小脑袋,“明天一定带我去我哦!”他一口奶牙,看起来可爱极了。
戚沅表示一定捎上他,这才满意的带着小黑去玩竹球了。
家里生活窘迫,有了小鱼小虾,已经算是开了荤。不然平时最好的也就是韭菜炒鸡蛋,年年正在长个头,少不得一天吃一个鸡蛋,她已经算半个成年人了,随便吃点菠菜极好的。
祖父祖母在世时就她们三个人,她每日可吃得两个鸡蛋,三日便可吃点鱼和野味,爷爷有时下兽夹,可捕获点兔子。家里还存有五十两银子,给她存的嫁妆,还有一套桌椅,床柜……或许祖父自知时日不多,早早给她备下。
过了年,戚沅也有十三岁了。邹氏又有了身孕,头三个月孕吐严重,戚沅的活更多了。邹氏喜吃酸,有时舅舅戚嵩会去李婶家买点橘子。总共就那么四棵橘子树,李婶家老老少少十多口人,也讨不来多少,有时还得去镇上买。
家里的老母鸡不再下蛋了,舅舅便嘱咐戚沅杀了给邹氏补补身子。
那香味着实诱人,戚沅许久没吃也是流了口水。烧了炭小火炖着,一向孕吐的邹氏竟跑来烤火,戚沅也当舅母馋了,便拿了筷子和碗给她,“舅母,您尝尝看熟了没?”
见她眼巴巴的讨好自己,也给了个好脸色,“一会饭熟了可得多喝点汤,到底也是大姑娘了,太瘦了以后去了婆家可不好生孩子!”
戚沅点点头,她倒是不在意吃得怎么样,左右也就只是个普通丫头。以前祖母在时说会帮她好好张罗婚事,现在却只能靠舅母了。
她现在这个年纪,心里没个底儿。人家女孩子被提及说亲总要脸红,她脸上却平静得不像话。
“你也不小了,你祖母在时可有曾留意人家?”
戚沅摇摇头,又有些试探性的问她,“舅母,我可不可以不嫁人?”
正在吃肉的邹氏差点被她这句话噎住,一张瓜子脸忽然沉了下来,“你这丫头说什么傻话呢?你的身世已经够十里八乡的说三道四了,还想一辈子赖在家里不成?”
戚沅张了张嘴,终究说不出什么。是啊,舅母再生一个就有两个孩子了,哪里还有闲钱来养她。她若是自己有本事挣钱,若是自己是舅母的亲生女儿……
一想到这些子虚乌有的假设,她有些惆怅。她是娘亲同不明不白的男人生的孩子,又有几个人家会娶她进门?以前祖父祖母在的时候未曾想过这些,现在剩她独当一面,又害怕舅母随意将她嫁了。
这一晚戚沅失眠了,外面寒风呼啸,窗户上“叮叮”响着,已经在下雪子了!她心里杂乱无章,像即崩的丝弦忐忑不安。若她是个男儿身,哪来这些烦恼,即使让她去流浪,去县城里的书肆抄写书经,再不济去别的地方打杂,总能养活自己。
夜深的时候,倦意袭来,戚沅沉沉的睡了去。暖炕里的火早就熄灭了,夜里拈了几次被子冷嗖嗖的,不时有冷风侵袭。
大雪安静的占据了山头大地,想洗净这世间的污秽。
戚沅早晨醒来便打了个喷嚏,光听这风声就知道外面多冷,她的棉衣上全是补丁,已经陪着她过了三个年头,胳肢窝有些紧。
去厨房生了火,拿盐水漱过口,再去给邹氏炕里添柴火。夜里有舅舅在,白天就是她的活儿了。另外一个炕上的年年还没醒,她小声嘱咐着,“一会年年醒了舅母记得叫我。”
邹氏点点头应了,她便又去厨房准备早饭了。
开了大门,一股冷风吹得她打了个寒噤。天地一色,银装素裹,刺得眼睛都有些不舒服,远处有炊烟在烟囱口散去,随着鸡鸣声此起彼伏,路上的人多了起来。院门外的枯树上不时有枯枝断落,戚沅便拾回草棚晾干当柴火烧。
鸡放了出来,一个个争先恐后跑向石槽,戚沅只能跟在后面扫鸡屎了。
她想着这样的日子过一辈子也没事,反正她是被世间遗忘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存在,她过得好与坏又与他人何干!不过是寒来暑往,秋收冬藏,嫁与不嫁,顺应自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