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阳看着文摘月手中的血剑,眉心渐渐皱了起来。
剑墙内以血为锋的圣剑,殇山老道士的血拂尘,小胖子的血红风衣,还真是一场血夜啊,不要流血才好。
青油纸伞哒地收了起来,被白阳挂在了腰间。白阳的动作很平静,除了皱眉,再没有任何表情,更看不出任何情绪,实际上心情极好。其实今夜来求剑的人分为两拨,有人为杀身剑而来,有人对圣剑抱有强烈的期望,自然也有只是前来凑热闹的,远远看一眼,没准圣人老爷就看上我了呢。狂狂刀从北疆南下之前,霸刀门老门主赵霸刀就拍着狂狂刀的肩头有过一番苦口婆心的尊尊教诲,‘我们霸刀门的人虽然用刀,但是你不一样啊,你虽然剑术有成、我们霸刀门虽然德行很行,如果圣人老人选中你,一定要厚着脸皮,当仁不让,不可推迟。’狂狂刀今夜掀开波澜的人,战胜俩位百艺派强者之后悄然离开了华山。剑士中的异数、刀客中的另类离开了,自然无人留在华山当仁不让。
其余前来取剑的人中,唯有老道士和百艺派的人进入了文摘星所控制的战场,老道士默不作声,百艺派的三人也与岳武一般逐渐明了杀身剑的真正含义,加之被此方天地莫名震撼,心潮起伏,久久难以平静。圣剑与杀身剑已经合二为一,握住圣剑即是握住杀身,求得杀身便是求到了圣剑。
一劳永逸,得一送一?
谁敢?杀身剑一句‘你握得住吗?’是问岳武,何尝不是在问其他人。老将军说得没错,实在太牛逼了,除了这三个稍显粗俗的字能够形容杀身剑文摘星的所创造的前无古人的壮举之外,再无其他文字能够形容这位北阁二阁主。
岳武再次环顾四周,笑嘻嘻的视线从空中的祖奶奶、城墙内的李虎、城墙上的周永憨与剑,城墙下的白阳、周永厚、冬化雪与大爷爷,以及身后较远处的百艺派三位长老和较近处的老道士身上扫过,眉梢只是轻轻一挑便又落下,
“看来爷爷选的剑主不是我,也对,那个时候,我还没有出生,我的父亲也不过是孩童而已,怎么有资格握住这承载着圣名与五十年因果的剑呢。”岳武摇了摇头,又伸出折扇敲了敲头,弯弯的视线仍然盯在周永憨的身上。
与白兄进城之前,周永憨曾经仰天高呼,就着一滴浊泪喝了一壶老酒,剑士来到万剑冢取剑也要敬上竹林内冬化雪酿的没有滋味的清酒,酒果然需要在合适的场合与合适的时间的喝起来才会有味道啊。
就在蓝发老妪等人认为岳武竟要放弃,神经紧绷之际,岳武刷地摊开了折扇,冲剑墙高呼了一声:
“白兄,上酒!”话音落下,一壶菊香压淡了战场上的血腥之气。白阳早早将一口香捧在了手心,面无表情地咧了咧嘴角,不带人察觉又将嘴角落了下去。
“但我还是要,你是一把剑,剑怎么能决定自己的去留!想要剑的人,打一场!”岳武将折扇翻了一面,露出战阵诗词,意欲与诸位大能挑灯看剑。蓝发老妪脸上讲讲升起阴霾又倏然散开,双手捧水似地拍了拍脸颊,摇晃着脖子站了起来。总归是自己养大的,没准还能当成我南阁的姑爷,没道理不帮啊。蓝发老妪盯着老道士,战意如洪,想要我南阁的祖宗叫你前辈,你受得起吗?
“你自己说过,你是一把剑,万剑中的一把,杀身成仁,无论是杀身还是成仁,都是剑。无论与圣剑合而唯一,还是各自为剑,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剑需要有人握剑才能发出最大的威力,谁来握剑,应该由人来决定,不劳您这位剑人操心。”战场上,唯有白阳一人认为,杀身剑与圣剑合一并不重要,也唯有白阳一人敢称呼杀身剑为贱人。
白阳说道此处,下意识地攥了攥拳头,伞在腰间,剑为何不在,我的好贱哪去了,怎么没有跟进来?白阳抬头望向周永憨,周永憨嘀咕了一句好贱,睁开眼睛,却并不回答,有人也没有给白阳继续追问的机会。
刹那间,天地失色、日月无光。残酷战场上刺鼻的血气盈盈滚动,蒸腾而起,在众人头顶凝成以一片看不出边际的血云。空气中血雾弥漫,端的是人间地狱,直叫一群强大修士都不受控制地人头皮发麻,呼吸苦难,哪怕吸上一口,胃里便翻江倒海、恶心作呕。
“善!岳小友这个提议好,打一场,公平!”牛鼻子老道呵呵冷笑,右手轻弹了一下怀里的血拂尘。拂尘轻震,砰然炸裂,冲天而起,化为一道擎天血柱,冲天而去。血柱的尾端便在老道瘦弱的身躯怀抱里,血柱不停地向上、不停地变粗,在外人眼里,已然变得比战场身后的华山三峰加起来还要粗、还要高、还要巍峨。老道士泰然自若地抱着这擎天血柱般的拂尘,好似与握住之前的血拂尘别无二致。老道士身后的三人的身体猛地一弯,仿佛有一座无形的高山压在了心口上,身体各处却似有针扎一样的疼痛,就像有无数的剑在刺他们的经络血脉。
唐震与齐百斩已是气界,堪堪能够忍住万剑凌迟般的痛苦,力界倒海境的唐笑直接吐出血来,气息垂垂。
老道士再将拂尘握在手中,轻轻一震,狂风骤起,啸啸成刃,滔天血雨以道士为中心卷成百丈的龙卷漩涡,刺人口鼻的血气向那擎天血柱席卷而去。
一分一合不过须臾,唐震和齐百斩张大了嘴看着百丈漩涡,心中惊诧不可言明,双腿发软地跌下了柳桩。就连他们刚刚吸进去的血气都被血柱吸走,这才是真正的仙级神通,这才是擎天大能。至于唐笑,强撑着身体向远处爬取,想要远离老道士,免得被将起的大战波及。
冬化雪盯着天空中的血柱,捋着头发的手失了力度,不小心拽掉了一把胜雪华发,疼得嘴角抽搐,兀自倒吸冷气。
蓝发老妪和胖子李虎一上一下,从落到了城墙之上,一会儿看看血柱,一会儿又看看高呼‘打一场’的岳武,神情紧张。
岳武仍自微笑,春风拂面,暗道了一句他妈的。白阳瞧了一眼蓝发老妪,张嘴摆出了一个口型,蓝发老妪狠狠瞪眼,讪讪地抬头盯着老道士,不再与白阳对视。白阳又开始盯着文摘月手里的剑,一本正经、目不转睛,专注得仿佛山崩地裂、海枯石烂也不转头。
想起了圣剑的时候,圣剑就是我的。我的东西,不会给别人,更不会让另一把剑握住。白阳如此想着,突感身后剑气逼近,面不改色地上前了两步,继续看着周永憨手里的剑,绝不转头,更不回头。
“哈哈哈,前辈神通广大,已超通天彻的范畴,晚辈自是不如。”岳武摇晃着折扇,面不改色地上前三步,冲着白阳眨了眨眼睛,动了动嘴唇。
白阳学着蓝发老妪猛一瞪眼,回了岳武几个嘴唇,又上前一步。岳武眼皮一跳,啪地用折扇拍了一下掌心,恍然大悟,也望向剑墙上的人与剑,神情庄重。
空气中的血气已经被血柱吸干,朗朗乾坤重回骄阳之下,天空终归清明澄测,一把血拂尘,一根擎天柱,立在华城之前。
城墙上周永憨等四人仰望天际,赫然发现那擎天血柱的形状隐约之间与剑无异,是一把足以劈山倒海的巨剑,比华山三峰任何一峰都更像一把剑。
周永憨、李虎和蓝发老妪见此巨剑,深吸口气,张大了嘴却说不出话,彼此对视一眼,齐齐转头看向不停喘粗气地冬化雪。
冬化雪感受到了三人的视线,尴尬地摇了摇头,不知此时剑来还来不来得及?
城墙下,岳武冲自己的大爷爷使了一个眼神,而去侃侃补充道:
“不知一剑宗,对于我的提议可有意义。”周永厚望了一眼城头上的大哥,周永憨的黑色长毛抖了抖,周永厚沉沉点头,以示答应。
“那么,就请道长将自身境界压制到倒海巅峰,与我一战!”岳武收起折扇,以握剑手法持扇,指向空中的擎天巨剑,一个个都是老鬼,没一个冒头的,岳武不想再拖延,我来就我来!
“诶呀,对啊,拂尘道长海样胸襟、擎天大能、归一真先,与小辈对战自然会压制境界实力,不然岂不被人笑掉大牙,害我白白担心,道长当真高义,不会为难我等小辈吧。”岳武的话对冬化雪犹如醍醐灌顶、当头棒喝,和那位做了多年的朋友,冬化雪立即明白了岳武的意思,忙地在道士拒绝之前一番挖讽吹捧。
白阳第一次转头,满意地看向冬化雪,悄悄右手抬到胸前竖起了大拇指。果然是我的朋友,绝对不是假的,有我几分功力。
“哦,压制境界,倒海境?哈哈哈,你们这些个小辈,寻道求仙之人超脱尘世,岂能以言语相激。再者,岳小友,北阁书生虽然迂腐了一些,但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浩然正气、君子坦荡,大体上还是不错的,怎么教出来你这么个玩意儿?”老道士摇了摇头,不再废话,而后径直腾空而起,以右手持剑,作势出剑。岳武嗓子痒了起来,脸不红心不跳地又转回了头,与白阳并肩站立,近朱者刺嘛,怪不得我。
尸骸遍地、流血成河的战场已经辈老道士的血拂尘吸干,整个战场的尸骸鲜血都在拂尘之内,擎天剑中。所以老道士握的既是自己的拂尘也是整个战场的一部分,其给众人带来的压力之大可以想见。
殇山老道士的血拂尘没有带来流血,反而吸干了战场的血。
“周家小儿,你守城五十年,悟了吗?”喊声字字如雷,字字如鼓,从虚无天际传来。天空一望无际,没有半点云朵,声音起时,老道士的身影亦和血柱一起消失不见。唐门三人身子顿时一轻,唐震和齐百斩忙地拖起地面上唐笑,向远处掠走,生怕被剑气波及。
“请前辈赐教!”周永憨慢悠悠地转身,站在这空荡荡的城墙之上,背对昔日战场、眺望守护五十年的华城,突然笑了。五十年,十岁的稚童手握一把短剑在城墙后方咿呀乱叫,想要冲上前去帮忙,提剑杀敌,可每次冒头却都被城头上的剑士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