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真正见识到何为死亡,何为鲜血,何为战场之后,稚童所有的豪气都被没过城头的鲜血淹没得干干净净。等到想要帮助老爷子出剑杀敌的时候,华山剑士已经死得只剩下了老爷子和孩子,他出剑劈砍,不但没有杀掉那只妖兽,反而折了剑。
周永憨握了握属于自己的剑,斜眼瞥了一下文摘星手中的圣剑,还是觉得自己的剑更漂亮。五十年后,昔日吞噬了上万剑士与无数妖兽的战场被老道士握在了手中,将与他这位华城守城惨战的幸存者产生碰撞。
要用什么来对敌,还用说嘛,不用说的事儿啊。
“来了!”喊声从高空俯冲而下,擎天巨剑亦从空中向周永憨的头顶灌刺而来,剑墙之上出现了一道红色的阴影,阴影最深处,是周永憨的身形。白阳拍了拍衣兜,不受影响,岳武身形摇摆,在将被压垮之际扶助了白阳的手,身子兀然一轻,然后双眼一眯,颓然倒地,甚至吐出了一口血来,死死地攥着白阳的脚踝,就像遇人不淑的少女在拉着负心汉。
李虎乃是城头上唯一的气界,有强者之名的人,在剑墙之上,却是最弱的一个,连站都站不稳,干脆坐下运转不动如山心法,也不将金光外放,全部将佛韵聚笼在体表,以抵御老道士的剑。
周永憨又轻轻转过身来,抬脚猛地一跺,空气霎时荡漾,万剑历时共鸣,只见他徐徐抬起右指向天空,再次露出自己握了五十年的无剑身的剑。这把剑,剑身折断,只剩下一点微弱的锋芒。
周永憨以掌间星光点点指向苍穹之时,悬浮在空中的万剑熠熠生辉,光辉凝如实质,具为光柱,又似一根根剑条,与那一点星光般微弱的锋芒连在一起。
上万把剑射出万道细微的光线,将周永憨的断剑连接,将剑光与剑意传递到周永憨手中的微弱锋芒之上。
寒梅浴雪绽香雪、枯木逢春始到春。上万道剑光每一道都不如老道士的擎天巨剑威势骇人,但是周永憨手心断剑的一点点锋芒快速吸收着万剑的光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一道熠熠生辉、圣洁无匹的剑光的化身与周永憨的剑柄融为一体,组成了一把神圣之剑。
城头上方兀然黑了下来,上万把飞在空中的剑竟在刹那间失去了剑光,只余上万把剑柄在空中游荡,时不时地碰撞在一起,发出并不好听的声音,似乎在向周永憨鼓劲。
周永憨嘴角轻扬,点了点头,睨着掌心的剑。上万剑士的英灵、英气皆在此剑之中,周永憨缓缓握紧手中的剑,瞬息之间,城头上大亮了起来,威威剑芒刺人眼球,既有阳光的温暖,也有皓月的高洁,剑意四散,如洪水般铺盖了整片天地。
周永憨握剑之间,冬化雪捋着头发的手无力得垂下到了体侧,长出了口气。逼近剑墙的血剑再次逼近,并发出了一声赞叹:
“好一个华山,好一把华山的剑。”
“此剑可名万英剑,有此后辈有此剑,人族必兴,不过,你的剑,还未成型!”冬化雪寻声向天空望去,脸色有些疲乏,以时间之力滞阻老剑士的血拂尘落下,对冬化雪造成难以想象的消耗。
声音落下之时,老道士看了冬化雪一眼,脚踩拂尘,踏剑而下,剑尖好似突破了一层束缚,坠势更快。
再然后,周永憨冲天举起了剑。
血色战场凝成的剑与万英剑抵在了一起,一道剑杀意肆意、怨气滔天,端地邪祟诡谲,一道剑凝英灵灵气,正气浩然,端地圣光璀璨,一场宿命的对决碰撞在了一起。
剑尖相碰之时,几大高手冲天爆退,直接退出百丈之外。周永厚空荡荡的衣袖缠着岳武的脖颈,将这小子勒得脸色青紫一片,窒息到了翻白眼的地步。
岳武嘴角发紫,暗自咒骂周家兄弟不但不憨厚,还缺心眼,没看到握的脸上有一道鞋印吗?人都走了,你好勒着我干嘛?岳武以眼白看着两道剑光对撞,被勒得没了力气,以至于手中的折扇都再次脱手而出,落在了剑墙之下,随剑波逐流,飘进了华城之内。
周永厚看剑光碰撞之时,并没有独自退走。双剑对碰之时,他本想把白阳、岳武一起离开剑光波及的范围。周永厚的速度何其之快,白阳却在那须臾之间超过了周永厚的速度,重新打起青油纸伞向华城之内飘去,消失得无影无踪,身法诡异,如鬼似魅,再次让周永厚想起扬州城外八百连山里面的黑鬼,断臂伤口之处,又一次发出了火灼针扎似的疼痛。
但是周永憨来得最晚,倒是不知白阳已经往回返过化城之内一次。
“前辈,还不快走,你没发现人都不见了吗?”周永厚双眼注视双剑相撞,既忧心于往事,又着迷于城投上的剑术,神思恍惚,将衣袖缠住的岳武忘了个干干净净。
“走!”周永厚全身一个机灵,汗毛从头顶竖到脚底,飞快地环顾四周,这才发现。此次争端的主角杀身剑早已经从城头上消失不见,华山派的几位前辈亦消失不见,华城之内亦看不到了清风白影。就连更远处鬼鬼祟祟的百艺派三兄弟都离开了此方天地。
“好一个魂境!”周永厚猛地将岳武甩了出去,旋即闭目凝神屏气,单手合掌立于胸前,入定当场。
岳武被甩了出去,重重地砸向地面。他忍着骨骼碎裂的剧痛和正邪两剑相撞带来的颓金山倒玉柱一般的威压,借着周永厚猛甩的力量,踉跄着向城内连滚带爬地跑去,等他狼狈地钻到剑墙门洞下之时。
天空忽然变色,血浪如天河之水从空中倒灌而下,白光分化成为万把光剑重新回到万剑剑身,
天下地上两把剑无声崩溃。
“杀!华山万剑,列阵出剑!”万剑共鸣,杀声大起。万剑连成一片,如昔年上万剑士手持宝剑护卫华山一般冲天而去。华山剑士已经变成了华山万剑,出剑依然不减当年,因为城头之上,依然有人握着剑。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啊,有辱斯文!”岳武被吓得屁滚尿流,他在青年一辈中是第一天才,实力超群,却哪里见过这种场面,比剑圣那随手一挥还要可怖,顾不得半点斯文儒雅,岳武眼中只有前方,心中所想只有一个字:
跑!
-------------------------------------
“松开!”
“不松,借我用一会儿,一会儿都醒了!”
“我的!”
“你的就是我的!你也是我的,都是我的!”漆黑的城投上,文摘月与白阳为了圣剑厮打在一起,毫无高手形象可言。冬化雪、蓝发老妪、李虎和百艺派的三名长老头冒黑线地看着扭打在一起的一个剑人和一个贱人,暗骂贱人。
在此之前,白阳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得极低,并不多说一句话。除了踹岳武那一脚,再没出手,除了‘我会下一点棋’再没说其余的话,以至于唐笑等人都差点以为白阳真的想将一切交由岳武来办,毕竟他上前了三步。原来是为了更接近圣剑?
文摘星已经站在白阳的身上,不停地跺脚,狠狠地踹白阳的肚子,每一次狠踹都把自己的脚踹成了血花迸射,然后等血花合拢再接着踹。白阳面不改色,似乎完全不知道疼字怎么写,死死握住圣剑不松手。最让文摘星觉得可气的是,他不敢对白阳下死手。文摘星口口声声说自己不知道五十年前发生了什么,一本正经地向白阳发问,其实是和白阳撒了一个谎。他融入剑墙之内,虽在沉睡,却又不是完全陷入沉睡,常能听到来往的行人谈论东西天大战,对于当年的隐秘也了解了个大概。
文摘星在第一眼见到白阳便知道他有问题,身上多了一种危险的感觉,心里充满煞气,哪怕白阳此时境界低下,文摘星却不敢过于刺激他,就怕激发白阳心里的煞气,那时的白阳还会是游戏天下、逍遥人间的白逍遥吗?
再者,白阳就像狗屁膏药似地粘在了圣剑之上,无论怎么打怎么踹,都无法将他剥离,除非将白阳的一双胳膊砍了,真他妈的气人,我的怎么就是你的了,就算你是剑圣的弟弟,可圣剑是剑圣留在华山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