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谢嫣然刚上小学,一天回到家跟金姐哭,说同学笑她没爸爸是野种,不然为什么跟妈妈姓。
她怕自己女儿以后也会受这样的欺负。
宋诗远像是也觉得对不起她自己,“要是再生一个,不管怎么都跟我姓。”可宋秋凤知道,再生一个?恐怕不可能。
宋诗远这一胎怀孕时受尽苦头,别人三四个月后才开始孕吐,她不到两个月就开始吐,一直吐到上产床,早期要卧床保胎,后来又水肿严重,原先穿37码的鞋子,孕后期得穿40码,现在孩子快半岁了,她脚码仍然是39。估计不会缩回来了。
她跟大姐小妹说起生产过程,边说边哭,感觉自己就是一块肉,一块只会感到疼痛的肉,什么尊严?连人不是了还有什么尊严?皮肤骨骼内脏器官全给揉成了一团,挤出来一个婴儿,再想把这团搓烂的肉重新塑回“宋诗远”?哈哈。这辈子也未必能行了。
哺乳时更是恐怕,别看婴儿那么小,什么叫吃奶的劲儿都使上了?因为那劲儿可不小!破皮了,流血了,婴儿就含着奶和鲜血一起滋滋喝。
g市夏天热,可新生儿和产妇房间冷气风扇都不敢开大,宋诗远脖子上搭条毛巾,光着膀子喂奶,汗津津往下流,两个姐妹看见她这样子差点吓得倒退,她自己苦笑,“像不像搬砖工人?我现在就是喂奶工。”
宋秋凤看到大妹这样子心疼得不得了。宋诗远从小到大最爱美,后来离开工厂更会穿了,谁见她都像超模,现在哪还看得出从前半点样子?
幸而小婴儿长得肥肥白白,专长父母优点,豆丁大点就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一双眼睛精灵极了,又爱笑。看到这小宝宝可爱笑容,什么委屈都值了。
宋诗远觉得委屈,林通求也觉得委屈呢!
男人堆,就跟野兽差不多。谁露出弱点伤口,其他野兽就专往这上面咬。以世俗的标准,林通求在各个方面都很成功,相貌不错,小有家世,生意做得也很好,唯一缺憾大约就是不会念书,学历低,还因为不好好念书,认识了一群不走社会主流路线的朋友,龙蛇混杂地混过几年。但是英雄不论出身嘛。偶尔还有小妹妹觉得这更具传奇色彩呢!
但要换个女人有这样的经历,哈。
且看金姐,都当上g省人大代表了,还是有人在她背后碎嘴。
去年她送谢嫣然去英国留学,连宋秋凤都听到些闲话。好在谢嫣然早熟,还戴着红领巾时就立志要当治愈癌症的科学家,心思全放在学习上,旁人的风言风语早对她像噪音。现在还真已经是媛媛师妹了。
幸好如此,要是换了个别的性子,自己妈妈总被人这么说,孩子心理难免受影响。
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男人浪荡是增添魅力,女人情史多些都成了污点,可这也造就另一种不公平——男人必须一直这么“男人”着,要是他选择辞职洗手作羹汤,要把主要精力放在照顾家庭上,甚至只是要平衡事业和家庭,哈哈,他就成了男人中的异类,会受到调侃,鄙视,排挤。
林通求搞不定他老婆——宋秋凤就不止一次听见人这么调侃他。情浓爱炽时听到这话是情趣,是快乐,渐渐的,他脸色就不那么好了。
现在?这大概已经是他心里一根刺。
宋秋凤告诉自己,她要是有朝一日要孩子,宋诗远和林通求这种模式不行。她似乎已经看得见他们将来分道扬镳,几多纠缠。
如果她宋秋凤有一天想要孩子,干脆直接抹掉“丈夫”“父亲”的角色,像金姐那样,独立抚养女儿。
这年夏天宋秋凤没有远行。
她到香港帮宋诗远查看买手店的生意,顺便大量购入各种婴儿用品。
各种小衣服小玩具真是可爱极了,然而什么都价格不菲。
宋秋凤感慨,她们小时候什么都没,是怎么长大的?原来婴儿出牙前会牙床疼痛,所以爱磨牙,于是有专门磨牙饼干和玩具,还有什么安抚奶嘴,口水巾,围兜,专门给婴儿用的软硅胶喂饭勺子,能吸在餐桌上的小碗,高脚椅子……
她们是怎么长大的呢?
她记得小妹出生时她七岁,帮着换尿布,背着她到处走,有时妹妹哭闹时间太长,她就抱着她让她脸对着太阳,让她睁不开眼,很快只得睡着。
后来奶奶看见了,骂她,说小孩儿眼睛还没长好,老这么对太阳眼会瞎的!吓得她一直担心小妹会瞎,每天放学一回家就抱她去看家里的狗生的小狗崽,狗崽跑来跑去,小妹看得咯咯笑,那大约是不会瞎了。结果狗身上脏,有跳蚤,又把小妹咬得满身大红包……她又挨了一顿打。
唉,她们究竟是怎么长大的呢?
有人说养个孩子就是多添一双筷子的事。狗屁。隔壁桃花婶子生的小妹妹跟小妹只差一个月,就没养活。
宋秋凤去金姐会馆在香港的分店做美容,老是有人讲市面不好,生意难做,可是阔太美女们依旧把会馆挤得满满,宋秋凤这种关系户也得等。
她没兴趣跟太太明星们交际,走去角落图书室,看到几本讲意大利历史的书,坐下静静看。虽然去了很多次,听导游听旅伴讲过各大景点的背景,可是古罗马的历史她一直不了解,图拉真是什么时候的皇帝?哈德良为什么要建长城?庞培渥大为安东尼凯撒最后都怎么死的?
她看了好一会儿书,突然发现对面坐了个年轻人。
这人二十四五岁样子,也捧了本讲意大利历史的书看,和她目光一触,脸红一笑。
他主动介绍自己,暑假回港无聊被姐姐差使,原以为今天只是为姐姐当司机送她过来,不想遇到狗仔,耽搁在这儿了。
他没讲自己姐姐是谁,宋秋凤也不问,弟弟这么漂亮,姐姐一定是当红女星。至于狗仔为什么堵他们,他姐姐惹了什么麻烦,她更不关心。
她微笑介绍自己:“叫我菲比。”
“大卫。”
大卫在英国念书,念的是建筑历史,难怪一直读到二十四岁还不用工作。
他是个好玩伴。
宋菲比在认识他之前从不知道香港还有这么多小岛,他带她坐渔民的汽船去小岛看日落,汽船一路嘭嘭嘭响,到了港口附近关上马达,海天一色,浪涛海鸥轻轻鸣叫,大卫再从他提的保温箱里拿出自己做的小三明治和汽酒,一边享用,一边看金色落日沉入海中。
他自己住一间小公寓,老房子老街道,天台上放着好多皮蛋缸,种着粉紫色棘杜鹃,墙壁刷成雪白,乍一看有点像希腊小岛上的房子,夕阳会把白墙晒成粉红色,这时大卫宣布,他做的冰淇淋可以吃了。
大卫暑假中原本还有其他计划,遇到菲比后几乎全盘作废,每个周末准时等待她从关口过来相聚。
只可惜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暑假结束,大卫要返回英国。
隔年春天,菲比去英国湖区游玩,顺便找大卫。
两人度过复活节假期,又约好暑假一起开车到高地健行。
两个妹妹察觉出,问她什么情况,她只笑说,没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