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新旗降了下来,龙飞凤舞两个字“虎狼”。
陈氏兵团的大统领陈嘉宁眯起眼睛,遥遥地望着那面旗,喃喃自语:“虎狼?虎狼军?谁的番号,这么熟。”
副将纪瑾立刻道:“是飞将军孟章,之前为舒殿下效力,思苦峡一战后告了老。当年王师伐夷,就是他说动原初鹤归降九邦。旁边那个龙骨旗更有年头了,御驾亲征后各家就再不准用龙徽,那个,应该是后来陛下囤在江城的老兵。”
陈嘉宁嗤笑:“一场仗,打得什么妖魔鬼怪都冒出来了。一帮老狗,叫唤再厉害,能有什么用?先进城的黑蝠送出什么消息没有?”
纪瑾摇摇头。
陈嘉宁皱眉:“去传令,再派一支黑蝠过去。”
“大人!”一位矮小的老人低眉顺眼地溜了过来。他穿着一身黑甲鳞铠,外头又套了个大披风,长年累月地蒙着头脸,作贼似地老偷偷摸摸地看人。这位是黑蝠军的大教头,听说是落下毛病怕见人血,从来都不上阵的,只负责训兵。陈嘉宁虽然看不上他畏畏缩缩的模样,却也得靠他约束黑蝠,见面一向十分客气,立即就在马上站起来,一欠身道:“甘先生。”
甘先生进前几步,抬起头紧张地看着他:“大人,黑蝠不能打了,”他像个六神无主的小孩子一样,紧紧扒着陈嘉宁的马鞍,“踹一条裤子里去了,不能打了,我得走了。”
“什么一条裤子?”陈嘉宁皱眉,“你说清楚。”
甘先生眼是直的,手是抖的,匆匆一指城头,他慌得不成样子:“透骨刀。我就说么,咋这么难啃。旗都打上了,我真的不敢打了,我走了啊。”
“什么?”陈嘉宁怔了怔,不由微怒,“你是黑蝠总教头!两军对战,都等着你统率,你说走就走?”
“这可不能乱说!”甘先生慌忙打断他,“我没上过阵,我也没带过兵,我就是混口饭吃,你别瞎说!大人,将来你得给我证明,我就教教阵法,我可没杀人,也没碰过刀剑啊!我也没打过江城,日月明鉴那!”
他一边说,一边往后退,陈嘉宁拦之不及,眼睁睁看着他风帽一扣,像只黑耗子一样溜下了眠羊山。
纪瑾和陈嘉宁面面相觑,两人都是满心迷茫,过了半晌纪瑾才明白过来:“甘先生是透骨刀。当年隆殿下跟着皇帝来西境,怕是随手收了不少,才有了现在的黑蝠军。”
黑蝠军里的老人们,全是军中主心骨,几个人一走,只怕军心就散了。陈嘉宁心中烦躁,一下一下拿马鞭敲着马脖子:“鑫统领还在不在?”
纪瑾伸长了脖子,在山下仿似无边的人马中一个一个找:“应该……”
忽然一阵欢声雷动,打断了两人的对话。远方城墙传来一阵雷鸣般轰响,四个城门竟然同时洞开,无数人潮水般涌了出来。大战持续到深夜,双方已经全都拿出了全部兵力,陈嘉宁万没想到江城里竟然还保留了这么多兵将,不由微微一惊。他下意识握紧住了刀柄,就见火光吞吐,又一面大旗轰然垂落,那旗像是有无穷长,竟然从城墙顶一直垂落到地面,还在哗啦啦往下堆,上头缤纷斑驳,连个纹章样式都没有,像是无数布料联缀而成。纪瑾认了半天,也没认出这是谁家旗号,皱眉道:“这又是哪家?”
陈嘉宁耳根微微一动,咬紧牙关冷笑:“没有哪家,不过是一帮流民,怕我陈氏兵团威名,提前出来送死罢了!传令下去,叫鑫将军重整先锋,准备全力迎战!”
“大人要亲自出马么?”纪瑾微微一惊。
陈嘉宁放声长笑:“他江城能阵前换帅,我陈氏就换不得么!纪瑾,在这等我!”
他策马跑下山坡,直向中军大阵冲去。战马长嘶,马蹄卷起烟,卷起火,卷起灼热的风浪,扑在他脸上,热血淋漓般痛快。奔涌的骑兵如同海潮,而他就是驾驭浪潮的桨,在众人的喊杀声中他拔刀出鞘,刀光一色雪白。
大军奔腾,像两头咆哮的巨兽,怒吼着狠狠撞在一起。战场中央蓦地扬起一线血红,迅速洇成一片尸山血海。
容钰移开了视线,转头凝视着城垛上燃烧的篝火。这火不仅在城头上烧,也在他心里烧,烧得他五内俱焚,喉咙里一片血腥。可是他全忍着,叫自己显得漠然而平静,因为父皇遇上大事,就是这个模样。
他在令台上不知道待了多久,才后知后觉想起来,问:“郑统领呢?”
五娘抬抬下巴,示意他看被砍断的旗杆:“旗在人在,旗不在……人自然也不在了。”
那郑统领是一城主将,又是上城大姓,深得江城众将领遵从,容钰就是一直没把握能动他根基,才忍耐到了最后,可想不到只在眨眼间五姐姐竟然就翻转了战局。他十分敬佩,问:“五姐姐,你怎么做到的?”
“唉殿下。”五娘叹口气,“男人也喜欢好衣裳啊。”
她脱下短大氅,重新披在了容钰身上,又给他整理衣袍,束发理冠,勉勉强强收拾出个贵人的模样,低声说:“殿下,要是我们输了……”
“嘘。”容钰伸出手指,抵在了她嘴唇上,“我们,不会输。”
五娘急了:“咱们悄悄地说!胜败都得有个应对不是!”
容钰摇摇头。
“你们都只看得到这里的胜败,”他把声音压得极低,悄悄传入五娘耳朵:“真正的战场,其实不在这里。五姐姐,只有拿下了四荒城,才可以解江城的危难,我们,只要撑到那时候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