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少年时为数不多的乐趣都和这儿有关。
楼氏则与江家截然相反,规矩森严,读书制艺,礼仪品性,皆有考究,他们这房一脉单传,自祖父病逝后,父亲便与几位叔伯同养在长房膝下,后来父亲寻仙访道而去,留他一人,大外祖父便又将他接到身边教养。
几位叔伯对他视若己出。
兄弟和睦。
正因如此,对他的要求也极为严苛。
同龄人还在启蒙时,他便开始研读典籍,五岁成诗,七岁写赋,文成武就,遥遥领先于同辈,随手画就的一副《春江秋月图》被卖到千金,得画圣亲口称赞有‘古之遗风’,十二岁剑术有成,校场大败骁骑将军,风头一时无两。
少年人骄傲自负,他楼珩尤甚。
所思所想莫过于满腹经纶报国志,许黎民以福祉,登阁拜相,青史留名,但当他与祖父提起此事,却只得一句,“楼氏为官做宰的人已经太多,我只希望你闲云野鹤,做个富贵闲人。”
十二载春秋的辛苦。
换来这么一句话,他岂能甘心?
去泾州,是逃避,也是给自己时间重新思考这些事情的意义,江家一如既往的包容,温暖,他们都很好,对他也好,可是无人能解他心中落寞和困惑。
祖父告诉他,去做心中真正想做的事,不要为旁人的期望活着。
他那时候才真正开始思考自己要什么。
名与利,权与欲,世人趋之若鹜。
少年自难免俗。
他一路走来,按着他们的希望,君子端方,学文习武,精研六艺,做一个无可挑剔的楼氏子。
事实上他比任何人都做的更好,更出色。
可这些是他想要的吗?
他不知。
楼珩跑去酒窖,本着一醉解千愁的念头,喝了整整两坛,那是他第一次喝酒,晕晕乎乎的走出来,踩着两轮月光,迷瞪着爬上树。
从树影的缝隙里赏月。
混沌一片的脑子转了半天,勉强挤出一句“孤月冷无声,凄风透骨凉”聊以表述此时的心境。
刚念完,树底下忽的传来一声嗤笑。
他撑起身子往下看,便见庭中满地霜白中站着一个小姑娘,梳着梨花髻,披着白毛领红色斗篷,脸若玉盘,冰雪可爱。
“你笑什么?”
他喝醉了酒,心中正烦闷,乍然被她耻笑,语气自然算不得好。
小姑娘仰着脸瞧他,笑起来脸颊旁多了两个梨涡,声音稚气,“不好意思,一时没忍住,你继续。”
她转身就要走。
楼珩从树上跳下来,挡住她的去路,固执道:“我问你刚才笑什么?”
“也没什么。”
小姑娘见走不了,索性端正的打量他一眼,又抬头看向树梢,一本正经的解释道:“这外面天寒地冻,你还要跑到树上去吹冷风,一边吹,一边又说什么‘孤月’‘凄风’‘透骨凉’之类的话,这不是你自找的嘛。”
“你个小丫头懂什么?”
她只到他肩膀,楼珩看她仰着脖子实在难受,双手撑膝,微微俯身与她持平,肃然道:“这叫借景抒怀,聊表愁苦,看你衣着不凡,难不成没读过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