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到驿站,升平长公主就遣走了他们,只留下崔叙在偏厅说话。
驿站的老旧木门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似乎只要微微用力,它就能倒下。
升平长公主将门关好,迫不及待地问崔叙,“安和此次回来的目的,你是知晓的?”
崔叙一怔,然后诚实回答:“是。”
升平长公主又问:“什么时候,怎么知晓的?”
崔叙沉默良久,道:“前段时间,在调查高使臣之死的时候,我们去见了安和公主,试探出来的。”
升平长公主眉头微蹙,“试探?”
“不错。”崔叙垂首道:“杀害高使臣的凶手乃是使节团一员,使节团人多眼杂,若是强行动手只怕会伤了和气,唯有用计诈一诈。”
崔叙想到了那日见过阿思蓝之后的事,他和鲁王、田少卿商讨了很久,一直找不到能和平抓到凶手的方法。
凶手是使节团中的一人,此事毋庸置疑,只是他的动机、目的都推测不出来。
崔叙秘密询问了高使臣的常随许久,加上贝赫拉姆在使节团中打探到的消息,推测出来此事与安和公主有关。
他们去寺里见了安和公主。
起初安和公主并不愿意承认,但是在崔叙威逼利诱之下,安和公主才道出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拨汗那国的朝堂之争,比崔叙想象中的要更严重,大君主阿了参是个不甘屈于人下的,他与朝堂的实际掌权人达摩尼,一直在明里暗中博弈。
安和公主贵为国母,又是大兴的和亲公主,他们两人在较量中倒也不会为难他。
可是这两年来,阿了参渐渐不敌达摩尼,他变的越来越阴沉。
就在几个月前,阿了参面见了突厥的使节,意图将燕娘送到突厥和亲,以求得突厥人的帮助。
升平长公主惊讶极了,“突厥和拨汗那势同水火,阿了参竟然要与突厥结盟?”
崔叙淡淡道:“权利动人心,达摩尼势大已成定局,他这是狗急跳墙了。”
升平长公主道:“那又如何,达摩尼并非皇室,他就算得了势,也无法名正言顺座在那个位置。”
崔叙道:“拨汗那与我朝不同,他们一向以武服众,再者前任大君主子嗣众多,也不差阿了参一人。”
挟天子以令诸侯之事,自古以来,就是常有的事,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听谁的。
升平长公主手指轻点,“然后呢?”
崔叙接着说道:“安和公主自然不愿。”
安和公主自己就是和亲公主,燕娘是她唯一的女儿,她不能让女儿遭受和她同样的命运。
若是阿了参失败了,那么燕娘这个无足轻重的和亲公主只怕难逃厄运。
就算成功了,以突厥和拨汗那的关系,燕娘嫁到那里也是凶多吉少。
安和公主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成为两方博弈的牺牲品。
她想了很久,决定找高使臣求助。
高使臣虽然官微言轻,可是他代表的是大兴,只要他能娶了燕娘,阿了参即使生气,也没有办法改变。
可是高使臣不愿意,先不说他已经是知天命之年,家中妻儿成群,单是他作为大兴使臣,本就不能参与到拨汗那的争端中。
“所以,她选择了和达摩尼合作。”升平长公主冷笑,三言两语也猜出了大概,“她倒是胆子大。”
崔叙颔首,“不错。”
走投无路的安和公主和达摩尼达成一致,在达摩尼的帮助和支持下,带着燕娘秘密前往长安。
等到了长安则由高使臣安排替她向圣人求情,若是圣人愿意庇护燕娘,那就再好不过了。
若是不愿意,安和公主也打算将燕娘秘密留在大兴,自己承担一切罪责。
高使臣怜惜安和公主的遭遇,愿意冒风险替安和公主周旋。
升平长公主叹息道:“为母则强,安和是被逼急了。”
在升平长公主的印象中,安和公主一向都是温温柔柔,胆小怯弱的,她此生做过最有勇气的事情,不过就是去拨汗那和亲。
没想到,她会冒着天大的风险筹谋算计,只为给女儿一个未来。
崔叙垂下眼,安和公主的做法虽然自私,可是也情有可原,尤其是在听崔叙说凶手可能对燕娘下手之后,她答应带着田少卿回到醉云楼,以身犯险,引凶手出面。
崔叙虽然也有吓唬她的意味,但也不得不对安和公主的选择表示钦佩。
凶手杀害高使臣的原因,只怕是因为远在拨汗那的大君主知道了燕娘逃走一事,指使西尔都杀害高使臣,最好挑起拨汗那与大兴的争端,断了安和公主的后路。
大兴与拨汗那相隔太远,是不会为了一个使臣发兵的,最有可能的事情就是迁怒安和公主,将安和公主等人逐出长安,甚至大兴。
再者,西尔都明面上是达摩尼将军的人,即使被抓到,也可以说是达摩尼指使的。
若是能挑起达摩尼和大兴的争端,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可惜,他不知道的是,安和公主执掌拨汗那后宫二十多年,对朝中的事宜知之甚多,连西尔都是大君主的人都知道。
她的手里捏着一份王室探子的名单,这也是与达摩尼交易的条件之一。
升平长公主听罢,整个人都安静了下来,许久之后,才道:“我知晓安和所求的事情不简单,但是我还是想替她求一求。”
崔叙坐在升平长公主的身侧,安慰道:“阿娘,这件事并不是你我能决定的,朝中老臣不会同意留下燕娘的。”
一国公主留在他国,只有两个可能,一个是和亲,一个是质子,无论那个都不是容易的事。
现在的拨汗那政局不稳,大兴是不会接受和亲或者质子的,就算真的有需要,这个人也不可能是燕娘。
再说了高使臣因为拨汗那而死,圣人不得不考虑朝中臣子的意愿。
认真的说,阿了参的目的还是达成了。
升平长公主看着崔叙的脸,低声道:“这种事情我岂能不知晓,但是叙之,你要知道,当年若不是安和,被送去和亲的就是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