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叙见他这般模样,心中冷意渐盛,他对着桑榆道:“桑仵作,这个案子是你亲查的,不如你来说一说?”
桑榆闻言,抬起眼,对上了崔叙沉寂的眸子。
她想到之前崔叙对自己说的话,深吸一口气,缓缓地站到了公堂中间。
门口的百姓见到,原本只有陶家兄弟的公堂中央,走出来了一个身穿青色官服的身影,那道身影看起来娇小柔弱,虽然是做男子装扮,但是一眼就看出是个年轻的小娘子。
众人有些不明所以,不知道为何公堂之上会出现这样一个女子,而且看样子还是崔寺正叫出来的。就连偏厅的鲁王也惊讶地坐直了身子,桑榆他是认识的,只知道是个仵作罢了,如今又是什么情况,怎么跑到公堂上来了?
他又看了看崔叙,眼神在桑榆和崔叙之间来回闪烁。
桑榆感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诧异眼神,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她看了看跪在地上的陶裁缝,问道:“陶裁缝,你说此事与你弟弟无关,对吗?”
陶裁缝抬起头,与桑榆对视一眼,然后迅速低下头,“是,都是小人做的,与二郎并无关系。”
桑榆点点头,对崔叙道:“既然凶手已经认罪了,那就请崔寺正判决吧!”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哗然,不少人开始议论纷纷,这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陶裁缝在替陶二郎顶罪,怎么就要判了呢?这个不知从哪里来的小娘子如此大胆,竟然在公堂上信口胡说,
崔叙却一点也不意外,闻言附和道:“既然如此,来人!将认罪书拿去给陶大郎画押。”
这是认可了桑榆的话。
醴泉县的录事不敢不从,小心翼翼地将墨迹未干的认罪书送到陶裁缝面前,还贴心地准备好了红泥。
鲜红的泥印放在陶裁缝的面前,旁边就是写好的认罪书,陶裁缝看在眼里,呆住了。桑榆看着他的头顶,声音不带一丝感情,“画押吧!”
陶裁缝冷汗直冒,浑身僵硬。
许久之后,他伸出一只手指,颤抖着染上红泥,然后慢慢的移到认罪书上,白纸黑字仿佛是索人魂魄的黑白无常,一不留神就能取走他的性命。
陶裁缝没读过多少书,但他知道这个案子是个重案,一旦他画了押,他的余生也就没了。
他看了看自己跪在自己身旁的弟弟,心中涌现出无限哀愁。
陶二郎虽然也是跪在地上,可是他的脑袋一点也不安分,一会儿扭过来,一会儿转过去,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陶裁缝抬起头,看了看公堂上冷眼看着他的崔叙和桑榆,身后,百姓的责骂声和议论声传入他的耳朵,他的手在抖个不停,印着红泥的手指死活按不下去。
桑榆仿佛看不到他内心的挣扎一样,只催促道:“你在犹豫什么?画押吧,按照大兴律法,你会被斩首示众,而你的弟弟则会平安回家,这不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陶裁缝挣扎了许久,终于还是将手指缓缓放下……
众人一片唏嘘,不明白为何陶裁缝执意要替一个傻子顶罪,他若是没了,陶二郎和陶娘子也活不下去了,这又是何必呢?
这崔寺正也是的,竟然明知道陶裁缝是冤枉的也不阻止,全想着让陶裁缝认罪。
都说当官的没一个好人,果不其然,他们都是一丘之貉,只想结案,完全不顾真相如何。
碍于公堂,他们也不敢说的太大声,真能小声地咬着耳朵。
就在众人嘀嘀咕咕讨论的时候。
“啪嗒!”一声,一滴眼泪滴在了认罪书上。
众人以为陶裁缝画押了,忙停止讨论,看向陶裁缝。
可是他们看到的并不是陶裁缝下定决定签字画押了,而是他一把抓住认罪书,将其握在手中,拧成一团,嘴里念念叨叨,“不行,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他说完,似乎想到了什么,猛地在地上磕起了头,“大人,我说我说,他们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
崔叙勾唇一笑,“那凶手到底是何人?”
“是,是…… ”陶裁缝似乎有些矛盾,犹豫了许久,才撇过头,指着一个人不忍道:“是他做的。”
不出意外,陶裁缝指的人,正是学着他磕头的陶二郎。
门外的讨论声再一次大了起来。
崔叙缓缓问道:“此言当真?”
“是的。”陶裁缝似乎是下定了决心,脸带哀伤道:“我亲眼看见二郎杀的人。”
崔叙就问:“那你为何要替他认罪?”
“因为我忍心二郎丢了性命,我就这么一个兄弟了,阿娘死前让我一定要照顾好二郎,我不能食言。”陶裁缝一边说着,一边捂着眼睛道:“可是我不能死啊,青娘还在家中等我回去,没了我,她一个瞎子怎么活下去!”
陶裁缝越说越伤心,鼻涕眼泪不自觉地流出,看的众人都有些不忍心地扭过头去。
崔叙又问:“你可要想好了,大义灭亲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
陶裁缝扯了衣角,抹了一把眼泪,低声道:“我想好了,二郎已经杀了那么多人,若是放在他外面,还不知道他能做出些什么,这是他的报应,等以后我们一家在地下团聚了,我会和耶娘请罪的,下辈子我给他做牛做马!”
崔叙静静地看了陶裁缝一会儿,那个眼神尖锐的像一把利剑,似乎要刺入陶裁缝的心里。
陶裁缝伏在地上,看着痴傻的弟弟,眼里有不忍也有慈爱,看起来像是个大义凌然的正义之士。
崔叙忽然又将目光转到了桑榆的身上。
桑榆也看了他一眼,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崔叙就道:“既然如此,陶二郎连杀三人,判秋后斩首,陶大郎包庇凶手,罚十金,以告慰被害之人的亲属。”
陶裁缝面露错愕,眼中还能隐隐约约看到一些希冀,他听到崔叙的宣判,颤抖着身子就要跪地谢恩。
却不想崔叙画风一转,冷声道:“你是不是觉得本官这样判就可以了,这样一来你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陶裁缝猛地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