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洵身为太子少傅,几乎日日都来这东宫,自然是知晓宁玠的行踪的。
不曾想宁玠眼下却提起了这茬。
他掩下心中异样,故作沉吟道:“殿下可有想过这东宫中可能藏有心怀不轨之人?即便是殿下的亲随都为心腹,也难保不会让有心人察觉走漏了风声。”
宁玠侧头看了他一眼,两指指腹轻轻摩挲。
东宫仆从厮役众多,若是要清查起来是要费上极大一番功夫的。
陈钦端了杯茶进来,放在陆洵身侧的高几上,而后敛身退下去。
陆洵拿起来抿了一口,于热气蒸腾下定了定神:“殿下这一伤怕是要好久才能恢复了,臣总觉得朝中近日可能会不太平。”
宁玠被他拐了话茬,自然顺着他的话接道:“先生何出此言?”
面前的不光是他的老师,陆洵在许多事上的见解不比东宫的幕僚差,甚至常有另辟蹊径的想法,两人也时常会如此促膝着谈论一番朝中事务。
陆洵压低了声音,眉目在缭绕热气下有些朦胧:“外头传边关有些不太平,恐怕要不了许久又要打仗了”
“况且今年选秀,圣上主动提出让章家女进了后宫,还封了妃位,这都是鲜少有过的,章家是什么人家,已经有个章瓒之在都察院那等地方了,圣上这是有意要拿章家开始制衡了。”
帝王权术少不了的就是制衡,章家薛家还有李家,谁都不能在圣上眼皮子底下独大。
陆洵说的这些事,宁玠也曾听过些风声,眼下就将刺客一事暂时抛在了脑后。
“若真如先生所说,朝中的事可以暂且搁置,战事当前自然以战事为重,孤只担心朝中堪用的武将不够了。”宁玠信誓旦旦道,话说到后头又有一丝忧愁。
陆洵一怔,看着这个虽卧身病榻双眼却仍旧发亮的大晋太子。
他的确有一点与宁渊不同,宁渊沉迷声色,近几年来只专心研究那制衡之术,而宁玠心中是有整个大晋和百姓的。
可惜他是宁渊的儿子,为什么他偏偏是宁渊的儿子?
陆洵跟在前朝燕祁身边替他磨墨看着他批阅奏章,看着他从双肩单薄的帝王渐渐到能扛起大魏的江河山川,也耳濡目染同他学了很多他自幼孤苦飘零没有学到的东西。
他原先识得的字都不算多,可燕祁从未嫌弃过他,见他好奇还会在闲暇之余教他识字。
他侥幸逃出了那座大火熊熊的皇宫,隐姓埋名从国子监走出来,走到宁玠身边,做了太子少傅,可宁玠却不是他最想辅佐的人。
他这满身的经纶学识,应是要用在卫迟身上的。
造化弄人,造化弄人。
沈淮秀端着托盘回到清溪殿的时候,就见到陆洵伫立在长廊下,正仰头看满天的雨丝。
“陆先生可是被这雨困住了?我唤丫鬟给您拿柄伞来。”
沈淮秀站在离他几步的地方,温雅的脸上浮出一抹笑,不失礼节地轻声问着。
陆洵回神看她一眼,面露感激之色,眼中却有些冷了,道:“不劳太子妃挂怀,老夫这就走了。”
他站在廊下是在悔恨。
方才在殿里,只有他和宁玠二人,他有许多次机会可以置他于死地,可是他没有下手。
不是怕事情败露后引火烧身,而是他可以吩咐其他人杀他,却不想看宁玠死在自己的眼前。
或许这就是他能做到的,以老师身份保留的最后一点师生情谊。
待有下次,他仍旧会对他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