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的转过头来看着我,道:“现在,宫里的情况如何?”
我一时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只看着她。
“是不是,不太好了?”
“……”
听到这几个字,我才明白过来,想了一会儿,才轻轻道:“太后放宽心。”
“……”
“不管别的地方,皇上一定会让临水佛塔平平安安的。”
她听了,嘴角泛起了一丝苦涩的笑意,摇了摇头:“你,也不要哄我。”
“……”
“哀家在这宫里几十年,什么没见过?这宫里,哪里会有平平安安的地方,平平安安的人?”
“太后……”
我难过的说着,她只对着我倦怠的一笑,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她靠坐在床头,被白色的帷幔衬托得脸色越发的枯黄,额头上还密密的布着一层冷汗,是刚刚因为噩梦而出的,我掏出手绢,也小心的帮她擦拭,太后只这么任我动作,也不说什么,倒是我想了想,才小心翼翼的开口道:“太后……是不是做了什么不好的梦了?”
“……”她睁开眼睛来看着我。
“听说,梦魇,是心魔。”
“心魔……?”太后慢慢的咀嚼着这两个字,似乎别有一番苦涩的滋味,脸上也浮起了苦涩的笑容:“被心魔纠缠一辈子的话,自己,也快成魔了。”
“太后!”
我吓了一跳,急忙握紧了她的手,她却很洒脱的只是淡淡的一笑,道:“哀家,也许大去之期不远,这些天总是想起以前的很多事,好的坏的都想,爱的恨的都不忘,念了这么多年的经,原来都是白念的。”
我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太后别这么说。”
我也知道,人老了,是一点一点的往下走,她现在这个样子,虽然富贵已极,也阻拦不了这样的脚步,可感情上还是接受不了。
更何况,如果她的内心真的有一个缺口,就这样离开,那样的煎熬会让她多痛苦?
见我泪如雨下,她微笑着伸出另一只消瘦的手擦着我脸上的泪水,笑道:“其实这一天,谁都会有,若真的来了,你也不必如此。只是,你还年轻,万事,还有的可想。”
“……”
“哀家这些时,倒也经常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
“……”
“那个时候,哀家还在草原上骑马疯跑,别说铁骑王了,他养的鹰都追不上我。”
“……”
“草原上,还有狼群,每到春天我们就会背着铁弓去打,打得越多越好,否则到了冬天,就成害了。”
听她像是在回忆往事,我也不便多问,只轻轻的道:“为什么?”
她说道:“狼群冬天没吃的,就会冒险,溜到城里,或者一些部落里叼孩子。”
“……”
“不少草原上的人家,都受过害。”
“……”
“要么,就是赶几头牛羊到草原上射杀了,留给狼群吃。只要它们能果腹,也就不会来城里伤人。”
我听到这里,心咯噔了一下,睁大眼睛看着太后。
太后淡然笑道:“这个时候若不喂给狼群一些东西,把他们逼上绝路,只怕要出大事的。”
……
她说的,不是狼群,而是——
我有些震撼的看着太后。
我的震撼,并不只是她说的这些话,也不是因为向来不理会外界俗务的太后居然也会关心起朝政来,让我震撼的是,连她,说起了眼下的情况都会用“要出大事”这几个字!太后在宫里沉浮几十年,见过的大风大浪比我多得多,连她都这样说,也就是现在的情况真的很险,若不处置得当,真的会出大事!
这个时候我转念一想,才有些豁然开朗。
申家的权势,过去我并没有太在意,但现在想来,申恭矣权倾朝野,内有文臣外有武将,这样的臣子,如果真的有一些其他的心思,很有可能酿成滔天巨变。
但他之所以没有,就是因为这个代价会很大,胜算却不大;而且申柔怀孕产子,若将来能名正言顺即位,比起做一些风险大的事情,权力的平稳过渡自然是更好的选择。
可现在,这个孩子是个痴儿,也就断了他们的这条路了。
这个时候,申家会怎么想?
是再等一个孩子的降生,再去跟到时候可能已经成熟的傅八岱一系的朝臣争议太子的册立?费九牛二虎之力将孩子推上皇位?还是用另一种直接的方法,获取更大的权力?
一想到这里,我的头皮都有些发麻。
太后叹了口气,说道:“你若有机会,去告诉皇帝,现在必须好好的安抚申家。”
“太后……”
“否则——”
“太后别说了。”我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掌心全都是冷汗。
太后毕竟是太后,她看事情比我,比皇后都看得透彻,也想得更深,我和常晴直到现在还没把事情往绝处上想,但她却已经什么都看明白了,又说道:“你不要害怕,事情也并非无法转圜。如果,皇帝是有心如此,那么必须要做到万无一失,否则稍有差池,都会酿成大祸。”
我跪坐在床榻前,捧着她的手,道:“太后,为什么不亲自跟皇帝说这些?”
她看了我一眼,又有些倦怠的摇了摇头,微笑着闭上眼睛。
我恍惚的想起淡漠清冷的常晴,在念深面前似乎也一直是这样的神情。
当我想要再说什么,桂嬷嬷已经带着小宫女将膳食送了进来,便也没有再问。太后一直以来的膳食都是素斋偏清淡的,现在病着也不见荤腥,御膳房的人只能在药膳上多下功夫,听桂嬷嬷说她往日吃的也不多,倒是今天看见我来了,精神好些,胃口也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