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过来!”他用尽全力把青鲨横在公主的脖子上,“不要过来!”
“公爷!”雷骑急忙翻身下马。
嬴无翳摇头:“等将来吧。”
他想起老师的话来,这才是真正战场的武术,没有切玉劲一拖一斩一落的优雅和犀利,只是铺天盖地而来的杀气,杀气里狮子怒吼!
“如果代代都有你这样的年轻人,那么天驱也许真的不死。”嬴无翳沉吟片刻,赞叹一声。
“我死了么?我……”姬野用尽全力要撑起身体,从左臂到腰间的剧痛令他几乎晕厥。
他看着周围的雷骑,觉得那些军士的面孔像是昌夜、像是幽隐、像是雷云正柯,更像是一些他似曾相识的人。所有人都对着他狰狞地笑。他站在无尽的黑暗中,整个世界都在一片茫茫的寒雨里,脚下一片鲜红在流动。
“不必自责,也许非你轻敌,而是我们的敌人,太出人意表。”嬴无翳扭头看着姬野。
他忽然纵身而起!嬴无翳魁梧的身躯竟然蹲在了炭火马的马鞍上!
他遭遇了雷骑的本队,彻底陷入一片赤红色的草原,这里每一片草叶都是骑兵的马刀和骑枪。这是一片杀人的草原。那股被他压制着的绝望悄悄浮起,面对着五千人浩大的队伍,他感觉到自己的渺小。
“真的以为自己能逃走?”仿佛金铁低鸣的声音随风而来。
唯一能救他的是他自己!在连山般压下的刀势中,乌金色光芒逆冲直上,姬野和嬴无翳一样甩脱了马镫。面对嬴无翳连山般的刀势,他逆山而起。
他的吼声发聩振聋,有如轰轰然一阵疾雷在草原上驰过。息衍脸色微微发白,苦棘的戟锋点在地上,他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大燮初年,茶坊酒肆里最流行的几段说书之一就有《涩梅谷霸王奋刀》一章。说到这里,先生们无不眉飞色舞唾沫飞溅,仿佛挥袖之间五千雷骑冲锋陷阵,帝王们刀剑纵横。孩子们也喜欢听,喜欢听霸主和皇帝旗鼓相当,惺惺相惜,他们相约于若干年后决胜东陆,而其中一人真的成了东陆的主宰。
“让我来!”雷骑中一人策马而出。他腰间铁链一响,马刀被高举过顶。
“姬野……”吕归尘完全呆住了。他看见了嬴无翳的霸刀之术,以他的眼力,却看不清姬野如何封住刀势,刀上余力又是如何斩断马身的。
“野儿……要好好活下去啊,”似乎有一只手在抚摸他的头,“即使像狗,也要活下去……”
这次姬野的话不会再有效果,他所面对的是五千人的大队,而非数十骑的雷胆营。庞大的军队,就像一个带着雄沛大力运转的精密机括,一根试图阻挡它的铁钉只会被碾碎为粉末。即使谢玄想要下令大队挪开,也不是他的威信可以做到的。
他觉得自己的头顶开了天窗,光芒透入!原来自己以往的所作所为竟是如此的愚蠢,有如一只乱鸣的夏蝉,却永远不知冬雪的萧然。那一吼中,他撞破了一层天幕,忽然看见了掌握天下的人,这才是他的敌人!
嬴无翳一声狮吼,远在数百步之外的下唐军都心惊胆战。姬野觉得耳边一震,而后是一片空白。他直视嬴无翳,东陆霸主正凛然生威地看他,威临四野。
吕归尘指着远处:“将军!那是他!”
而此时狮子的骨灰已经沉没在越州的流水中,而皇帝高坐在太清宫的帝位上,目光空洞地越过重重云天,去向没有尽头的远方,他的脚下,万臣驯服。
一道火影疾闪而过,“叮”的一声,斩马刀平贴在姬野的头上封住了这一刀,嬴无翳带马停住。
“我敢来,就知道自己未必能活着回去。”
已经晚了,马刀向着姬野的顶门劈落,那名雷骑忽然看见满面鲜血的少年抬起了头,疯狂的杀气扑面而来。姬野迎着刀锋,全身撞进雷骑的怀中,马刀深深劈入他的肩胛。而雷骑觉得胸口一凉,而后如同火烧,全身顿时失去重量。
没有人能看清那瞬间的变化。只有一声金铁交响,姬野所乘的战马忽然前驰两步,齐腰断成了两截。血光暴现中,虎牙枪盘旋着飞出数丈之外,斜斜地扎进大地。姬野有如断线的风筝,直坠而下,满口的鲜血直喷在草丛中,将秋草染得鲜红。
黄绿斑驳的草原上,黑马踏着滚滚烟尘疾速奔驰,身后紧跟着数十骑黑甲骑兵。黑马上的人一身下唐军制式鳞甲,马鞍上以重枪押着一名俘虏。雷胆们虽然还在百步之外,但是羽箭已经急追上来,如果不是因为放马狂奔中不易取准,黑马早已中箭。
姬野努力地睁开眼睛,周围都是一片血红,他向着周围摸索,却找不到与他形影不离的长枪。远处的吕归尘像是在喊什么,可是他听不见,耳边只有一片空白,好像世界上所有声音都被抽走了。
嬴无翳轻轻抚摩女儿的头:“毕竟是女孩儿啊。”
“慢!”嬴无翳一声断喝。
谢玄策马赶到,佩剑出鞘指向姬野,声音平静:“这一局你还是赌输了。最后一个机会,你放下公主,我放你逃生。”
嬴无翳淡淡地挥手,他身后数百名骑射手一齐发箭,姬野横臂遮挡在自己面前。箭雨过后,姬野周围的草地上都是密密麻麻的羽箭,围成一个巨大的箭圈,只剩姬野押着公主孤零零地立在当中。姬野环顾四周,满身冷汗,刚才的一瞬间,他忍不住要直刺下去。
风从北方吹来,苍白低郁的天空下,长草不安地起伏。乱世霸主和无名的下唐武士兜着战马缓缓转着圈子,嬴无翳不戴头盔,一头褐色的长发在风中乱舞。他低着头,仿佛沉思着什么,姬野灼|热的目光凝聚在他掌中的斩马刀上。
赤甲雷骑们依旧如铁墙一样阻挡着姬野的去路,双方一言不发地对峙着。
“我是嬴无翳,你刚才在阵前不是见了我么?你还一箭伤了我的女儿,我记得你。”嬴无翳挥手制止了张博,冷冷地笑了,“你我分属不同的阵营,本来就是敌人,你称呼我的名字,不算无礼。”
“姬野……姬野!”吕归尘大吼,他拉着腰间的影月,他的身体前倾,像是随时要冲出去。
这已经不是武士的搏杀,不是放马冲锋的豪迈,而是市井中年轻人般的搏杀,用一切的手段,只求取胜。嬴无翳借了马背的高度跃起,凌空扑过两丈,将凌空而下的重压合并挥舞长刀的力量,以求一击杀敌。霸道的刀势长天大海一般,令姬野几近窒息,那一刀好像要将姬野和大地一起劈为两半。
此时手掌万民生杀大权的嬴无翳也不过是个普通的父亲。姬野怔怔地看了许久,嘴角忽然有一丝惨淡的笑容。原先直冲顶门的杀气和血性此时都消退下去,比方才更深却更平静的一种绝望慢慢笼罩了他。乱世霸主又如何呢?掌握了再大的权力和威严,也还是希望自己的女儿能活下去。
追赶而来的雷胆们驻马在数十步外张弓戒备,姬野低头看着下面的低洼处。浩浩然数千骑赤红色的骑兵排成长达数里的庞大战线,随着战马的骚动、骑兵的动作,仿佛一股红色的海潮被束缚在这片洼地中起伏汹涌。上千骑射手弯弓指向他所在的草坡,一面赤红色的大旗迎风扬起,雷烈之花光芒隐现。
“给他一匹马。”
“息衍,你越不过这些箭,这里的事情便与你无关了。剩下的,就交给我和这个孩子吧。”嬴无翳回头看了息衍一眼。
姬野已经没有机会下马了,他只能不由自主地抬头。嬴无翳双脚一蹬,在马背上借力,再次腾起。巨大的身影在半空中有如巨神降临,嬴无翳雷霆般大吼,斩马刀劈空斩落!
姬野大惊回头。离军的赤潮忽然裂开,仿佛畏惧什么而自然地分开。火铜铠甲的武士提着斩马刀,从远处缓缓地逼近。风拉开他的褐发火氅,武士仿佛头顶天空。雷胆们一齐翻身下马,半跪在马前。一种难以抗拒的威严随风一起到来。
谢玄也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