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世子!没用的!”息辕拉着他的手臂。
鲜血在不断地流逝,刚刚回复的意志又随着血流失。姬野的话最后变成了咆哮,嘶哑的吼叫。
一名雷骑从后面牵上备用的战马,驱赶到姬野身边。确实是百里挑一的好马,马鞍上一应俱全。
五千离军在这场寂静如死的对峙中束手无策,四周只有风声,萧瑟的风拉扯着衰败的野草。一个低低的哭声响起,哭声渐渐亮了起来,跟随风一直远去,悲切又凄凉。
胤成帝三年,八月十七日,燮羽烈王与离公嬴无翳相遇于殇阳关外五十里的涩梅谷口。
吕归尘心里一空,胸口的血仿佛瞬间都流走了。
羽然只是在他怀里拼命地挣扎。
“父亲。”公主惊恐未定,双手勾着父亲的脖子,面颊贴着他的胸铠。
“我……还没有死!”奇迹般的意志又回来了,像是藏在他心里的、不屈的幽灵。它还活着,也没有离去,就像过去那样,再次撑起了这个年轻人。
“哦?”嬴无翳眉峰一挑,“你,几岁了?”
这是武士正式对决的起手势,嬴无翳身为公侯,竟然做得一丝不苟。
黑马狂嘶一声,踏上草坡。此时姬野一骑和息衍的大队立在遥遥相望的两处高地上,相隔只是一片数百步宽的低洼,姬野已经可以看清吕归尘的脸。可是他忽然死死地拉住了战马!那匹黑马双膝跪地滑了出去,哀鸣几声,吐出白沫,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嬴无翳冷笑一声,斩马刀遥指姬野,忽然怒喝:“你仗恃勇气,胆敢奔袭后军劫我的女儿,难道没有勇气接她父亲的刀么?”
“饶他?”嬴无翳大笑,“息将军,我的女儿在他手中,你不要他饶我女儿一命,却要我饶他?”
“兵家武士,怎么说出强盗一样的话来?”嬴无翳淡淡而笑,“这和你带着几十名骑兵偷入我雷骑军大阵的胆量,可不相称。”
嬴无翳的长刀挂上了马鞍,他一转身,火色的大氅一扬,逆风离去。刀骑武士跟随在他身后按刀戒备,骑射手在最后压阵。远处的吕归尘长舒一口气,正要带马而出,却被息衍按住。下唐轻骑缓缓推进,弩手的队形紧随其后。中间地带一片空旷,只剩下姬野强撑着身体坐在那里。
姬野从马鞍上捞起皮绳,将离国公主双手背后捆绑起来,一把推在草丛中,而后提起了虎牙翻身上马。长枪一横,他的左掌劈斩在右腕上:“铁甲依然在!”
“是姬野。”息辕目光锐利,已经看清楚了。
“放肆!”咆哮声震醒了姬野,他的意识忽地回复了几分。
可这世上,并非每个人都能活下去。
姬野明白了,他冲进了狮子的窝。
“嬴无翳,是要杀他。”息衍低声道。
“很好,”嬴无翳缓缓绽开笑容,“不怕死么?”
“年轻人,你的路,终要你自己走。”他转回来面对姬野,“你的老师总不能保你一世。我现在给你两条路,一是现在就杀掉我女儿,然后你不过就是一死,二是你接下我一刀,你可以带着她回去。我看得出你是个胆大包天的人,嬴无翳幼年在九原城里,也是一个放浪亡命的人。但是我们这种人,也并非没有好处,嬴无翳一生,言出必行,你信不信我?”
“野儿……要好好活下去啊……妈妈要看着你活下去……像狗一样也好啊……”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很遥远的地方对他说话,有一双温柔的手就在他身后梳理他的头发。
姬野的目光落到嬴无翳足长九尺的巨刀上,紧抿着嘴唇没有回答。
“真的不杀他?”谢玄策马贴近嬴无翳的身边。
吕归尘心中一颤:“将军。”
两千轻骑簇拥着息衍和吕归尘冲上一处高地,俯瞰平原,面前一片开阔。
他十九岁称侯,双刀杀人无数,平生遇强更强,从不曾在敌人的要挟下屈服,自负可以和忠心于自己的武士们共存亡。当着手下将士,“商量”两个字他无法出口。可是敌人手中的,偏偏是他最钟爱的女儿。
“要救你女儿,就放开阵势!”姬野大吼。
姬野亲身站在凛冽的刀锋下,才明白嬴无翳何以胆敢许下放他离开的诺言,因为其实他根本没有机会。吕归尘的惊呼,息衍的大喊,此时的一切都来不及救姬野。等到声音传进他耳中,斩马刀早已将他分成两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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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恕罪。”谢玄单膝下跪。
“慢!还可以商……”嬴无翳大喝,却不知道怎么接下去。
他似乎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姬野,最后目光缓缓地凝聚在姬野手中的长枪上。那支蒙着鲜血的战枪带着浓郁的杀气,血滴缓缓从乌金色的枪锋上坠落。看到这支枪的时候,嬴无翳的瞳孔一亮,仿佛映着一道刀光似的。他握着马缰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炭火马焦躁地嘶鸣起来。
“十七。”
“你滚!你滚!”姬野干涩地笑着,笑声中满是空虚。
“他是要……”吕归尘惊呆了。
离国公主用力点头,冷冷地看了姬野一眼,就像看一个死人。她不曾看见父亲的霸刀之下有过活口。
“姬野,荒野的野。”
“你已经战败!”嬴无翳勃然大怒,“难道天驱的武士,就是这样的贪生怕死,不知羞耻?”
他怀中抱的不是羽然,而是那个英气艳丽的离国公主,此时公主的脸上已经全无人色,只是扭动身子竭力挣扎要避开这个恶鬼般的少年。姬野手一紧,感觉到了掌中的青鲨。
“息衍!”嬴无翳忽然收起笑容,目光阴冷,放声大吼,“鹰旗七百年荣耀,你们自称不死,难道就是这种贪生怕死的不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