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我们命不好,”巴扎扁着嘴,“给世子当伴当,若是跟大王子……”
“我出使的是宛州的下唐国,”大合萨点了点地图南方的一座城池,“这就是下唐的都城南淮。下唐国有个公爵,叫做百里景洪,要和我们结为盟友。”
“儿子的答案和大哥一样,我们北陆最大的敌人,是东陆人。”
“是!”王子们一齐回答。
“贵木?好,你说,为什么是夸父?”
“这是东陆的地图,”他指点东陆诸国的疆域,“东陆四州,中州、宛州、澜州、越州。胤朝开国的大皇帝白胤建国时候,就把土地分封给了大将和亲随,当时是十二诸侯国的制度,六公国六侯国,大皇帝只统治天启城周围的一片王域,面积还不及大的诸侯国。”
“为什么?”巴扎挑着眉毛,“以往我们都可以进去的。”
“闪开闪开!”巴鲁和巴扎从疾驰的骏马上翻下,拥着阿苏勒,大步冲向金帐。
披斗篷的人一把掀掉了头上的兜帽,闪亮的光头,纯白的长须。
贵木的脸色白了白,猛地把头拧到了一边去,“那也是懦夫和女人做的事情!”
“大合萨!”王子们都听出了那个声音。
“世子,快进去吧!我们在这里等你。”巴鲁推了推阿苏勒。
“是么?”
大合萨刚刚在烟锅里塞满了烟草,深深吸了一口。他抓着自己的光头下了坐床,挥手掀开帐篷一侧的帷幕。
大君点头,“旭达罕,你的哥哥们在问你,你为何不说呢?”
“起身吧。”大君挥挥手。
“笑话!”大君冷笑,“下唐国的使节不日就护送一名下唐国百里氏的宗室子弟来我们青阳做人质,你们几个嘴里说不贪生怕死,可是让你们兄弟中出一个人去下唐都没有。这就是我们青阳的好男子?你们看不起东陆人的软弱,我看到了这种时候,你们还不如东陆的年轻人!不!连个女人都不如,逊王送了阿甘达去做人质,阿甘达骑了白马,一次都没有回头。你们也是我们帕苏尔家的男人啊!”
旭达罕根本不想听兄弟们回答,紧接着说道:“九州的疆域,九个州大小相差不多,贫富却差得大。儿子当日算过,我们瀚州一年的出产,若是折成东陆金铢,大概是三千万。可是东陆四州,光是中州一年的出产,就不下八千万金铢。而据说宛州一州的出产,就比东陆其他三州加起来还多。东陆人占据最肥沃的四州,而我们蛮族七部只有一个贫瘠寒冷的瀚州,我们的敌人,怎么不是东陆人?”
“东陆的规矩,凡是两国结盟,就要互送王子贵胄,作为人质。你们既有胆略,谁敢去下唐国做人质?”
“别说了。世子……是个很好的人啊,”巴鲁拍了拍弟弟的背,“他跟别人不一样的。”
大君点了点头,“你们几个怎么以为啊?”
传说大君要废掉幼子重立新的储君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铁氏兄弟虽然年幼,却不是聋子,心里不能不忐忑。如果将来是大君的伴当,也许就是传名后世的大将,可是一个被废质子的伴当,又是什么呢?不过是一条没人要的野狗。
“怎么都不说话了?”大君从坐床上走下,一一看着低头不言的儿子们,“听到要去东陆做人质,就没有胆子了么?”
“铁由不要说这种笑话,要说本领,先看我手里的刀利还是你手里的刀利!”
巴鲁想这是愚蠢的,可是这种愚蠢他不能拒绝。
“是羽人!”
小案子上的银盘里是烤羊,银碗中是羊奶。能够被赐坐床,和大君对面饮食,是蛮族最高的奖赏。只在立功的人身居极位,无法再给予其他奖赏的时候,才会有“赐坐床参政”的恩典。几个王子记事以来,只有台戈尔大汗王有过这样的殊荣。
“我……”巴扎瘪着嘴,“我不过就是想,不过就是想……”
他走到门边一掀羊皮帘子,指着南方,“我们蛮族要看的敌人,是整个九州。我们要成为这世界的皇帝,西边打败夸父、东边打败羽人又算得了什么?只有拿下富饶的东陆,才是我们蛮族万年立业的根本!”
“我们怎么能和没有信义的东陆人结盟?”铁由惊得喊了起来,“那些人还不如草原上的狼有骨气!”
大君说的典故出于蛮族有名的长诗《逊王传》。逊王阿堪提是五百多年之前第一个在草原上召开库里格大会的人,他是个奴隶出身的下贱武士,最初兵少将寡,为了向自己的义父借兵,愿意以自己最心爱的女人阿甘达作为人质,交换三千骑兵。阿甘达于是骑了白马去,自始至终不曾回头一顾。等到阿堪提以这三千骑兵起家横扫草原归来的时候,才知道阿甘达已经被自己的义父收为帐下的女人,阿堪提跑去质问阿甘达,阿甘达却从山巅上跃下自尽。阿堪提恍然大悟,心如刀绞,最后杀了义父成为蛮族第一位大君。早先北陆草原上的历史早已无法考证,所谓《逊王传》不过是一部说故事的长诗,可是阿甘达的故事凄婉哀恻,被传唱不休,无人怀疑它的真实。阿甘达也被草原上的人称为“光母”,赞叹她的坚贞和勇敢。
他看了背后的旭达罕一眼。
“世子,是世子,我们都是世子的伴当。”巴鲁高声地喊着。
私下里巴鲁自己也想过,若是跟着别的王子就好了,不必说大王子和三王子,就是二王子和四王子的伴当,也一样穿着东陆绀色的绸袍,骑极西的骏马,有机会跟着大军上阵杀敌,在人前人后高高地扬着头。
而最重要的莫过于离开了北都,或许在新的大君登位之前,都不能回来。
“儿子没有爷爷的勇敢,可是凭着我们蛮族几十年的积累,我们可以的。”旭达罕更上一步,“风炎皇帝铁线一战,我们蛮族损失惨重,东陆如今的分裂也未必不是因此而来的。只要他们分裂,我们就可以分开来击破,东陆现在不是一体,再等下去,这个绝好的机会就要失去了!”
大君转向了大合萨,“大合萨,在东陆的见闻,就由你自己告诉他们吧。”
“呵!”大君一惊,反而笑了出来。
铁由战战兢兢地抬头,“儿子……儿子……儿子想的是……”
比莫干迟疑了一下,去看铁由,铁由摊摊手,表示自己也没主意。蛮族地处瀚州,西有夸父,东邻羽国,南面的天拓峡外是东陆胤朝虎视眈眈,可以说面面受敌,无所谓强弱之分。
帷幕下巨大的地图暴露出来,它绘制在淡黄的生绢上,赭色绘制山脉,蓝色绘制河流。细细的绿线标明了诸侯国的国境,散布在地图上的红点是重要的关隘和都市。
大合萨笑了笑,“大君也不必那么着急,早该知道是这个反应。”
“你……你们!”大君的面孔微微扭曲,“都给我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