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们退了出去,阿苏勒走在最后。
贵木心中也畏惧,知道父亲是动怒了。
兄弟们恶狠狠地彼此瞪着,一时陷入了僵局。
“铁由,前些天是你跟我说想和大哥和三弟那样学着掌兵,不愿去东陆么?”
“是!”旭达罕上前一步,“儿子要问哥哥弟弟们,九州各国,谁的土地最大,谁又最富有?”
阿苏勒艰难地喘息着,努力推开巴扎搀扶的手,甩掉雪狐裘,冲向金帐。侍卫们闪身让出了一个空隙,让他通过,旋即又围成了铁壁。
“你还胡说!”巴鲁狠狠地瞪着弟弟,他的脸涨得通红。
“你到底要说什么?”大君摇头,“我问的是敌人,你说的是财富。”
“阿爸,儿子以为……”排在最后的阿苏勒低低地说,可是他的声音被哥哥们的高声应答吞没了。
巴扎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身边沉默的哥哥,犹豫了一会儿,低声道:“哥哥,不是……要废世子吧?”
夔鼓声响得益发的急迫了,两通鼓已经击完,第三通鼓也到了尽头,咚咚咚咚地震人心魄。
“我知道这消息传出去,动静比现在会大得多,所以先见你们几个。”大君斩钉截铁地说,“和下唐结盟的事情,不可更改!是我的儿子,就跟在我的马后!”
大君呆了一下,不知道如何回答,阿苏勒已经起身出帐去了。
“是么?”大君摇头,“可惜你说得晚了。不过能说的都被你的哥哥弟弟们说完了,也不能怪你。”
“胡说什么?”巴鲁凶恶地瞪大了眼睛。
“哼!”贵木冷笑,“你的刀法怎么样?你读书识字又怎么样?人人眼里的事情!”
“旭达罕,”他最后转向了沉默的三儿子,“你的几个伯父都说你是我儿子中最聪明的智将,你沉默不说是为什么?”
旭达罕神色安静,“二哥想护着大哥,就该自己挺身出去,儿子不是不敢,是不愿。儿子不是手里没有事情做,儿子觉得男子立业的地方是战场,去东陆当人质不是儿子想做的。”
“儿子以为夸父虽然可怕,不过人口极少,生育又慢,打一次仗要休养许久,就算我们败退了,隔上几年我们还是能够抢回土地。东陆人虽然人多,兵器精良,可是分裂四散,自从风炎皇帝之后,一次像样的进攻也没有。我们剩下的敌人,只有羽人了。”
大君唤住了他,“阿苏勒,你年纪还小,可是阿爸也想知道你怎么想。”
他也不叫儿子们起身,冷冷的目光在儿子们头顶上扫过,铁由微一抬头,竟被父亲的目光吓得心里一寒,急忙又低下头去。
他大步走到坐床边,从桌上抓起盛着羊奶的银罐,噌地一声拔出腰间的长刀。他扫了一眼周围,手一抛,银罐忽然离手。就在罐子滞空的刹那,他的长刀急振,碎成纷乱的铁光,交织着在水罐上划过,被他刀劲阻挡,罐子在空中悬停了半刻。只听见长刀入鞘一声响,手工锤打而成的银罐彻底崩裂成碎片,一泼水在空中化作水花,裹着一片片碎银落下。
大君点了点头,“你们也都不小了,都该知道军事,那么我们蛮族,最大的敌人是谁?”
“什么人敢闯金帐!”卫士一起拔刀,领头的百夫长大喝了一声,武士的铁护心打在铁环甲上铛铛作响。
“世子进去,伴当不行!”
大君挥手打断了铁由,“你想必也是觉得不好了。”
金帐中出奇地静。先赶到的四个哥哥也都是半跪在地上等着父亲的召唤。
“懦夫和女人……”大君紧抿着的唇颤了颤。
“没看见汗王们和首领们都候在外面么?大君传令,所有人都候在外面,只有王子进帐。”
大君点头,“比莫干说是东陆人,铁由说是羽人,各有什么理由?”
“儿子说是东陆人。羽人和夸父,虽然各有长处,但是东陆十几个诸侯国加起来,上百万的强兵。我们蛮族号称三十万铁骑,可是真的遇上东陆的铁甲和长枪,却是死一个少一个,东陆人口众多,若想招募,随便怎么都能再起百万大军。若不是因此,风炎皇帝也不能隔着七年就两次入侵我们北陆。所以儿子觉得,我们的心腹大患,还是东陆。”
蛮族最忌的是背主。巴鲁觉得自己有很多的理由可以驳斥弟弟大逆不道的想法,可是每一个念头到嘴边,却都说不出来。巴扎想的有什么错呢?毕竟每个人都只能活一次,巴扎的骑射那么好,本该是成为将军的人,难道仅仅为了忠诚两个字,就要把一生赔给孱弱无能的世子?
“虽说是人质,可是下唐百里国主已经许诺将会教授东陆军阵的学问,让你们亲身随军。你们若是有心,不但可以见识东陆的风土,而且可以结交那边的贵族大家,更可以探听得东陆兵力的虚实。这难道不是我们绝无仅有的机会么?”王子们依旧低着头。
大君根本无意等他回话,眼神一排扫去,“比莫干你是大哥,旭达罕你是我们青阳的智将,都不敢么?还有贵木,贵木贵木,你七岁就敢杀狼,是我最勇敢的儿子,你现在低着头,难道去东陆比一头要吃你的大狼还可怕?”
“不错!”大君拍了拍桌案,“你这个见识就要高过铁由和贵木,我们怕的不是东陆的百万大军,而是东陆百万大军之后那几千万的人,那就是不断的兵源。”
贵木不像哥哥们沉得住气,狠狠地磕了一个头,“父亲,儿子不去!”
“儿子……”
“贵木,”旭达罕低喝,“不必喊。我们做过什么,父亲知道,用不着自己说!”
“如果父亲让你去呢?”大君盯着他。
余声像是天边远远传出去的雷。阿苏勒一掀帐门口的羊皮帘子,双手撑着地面跪在地毯上,大口地喘息着。
“你们能这么说,我很高兴。”大君这样说着,却没有喜色。
阿苏勒沉默了一下,转身磕了一个头,“阿爸,是又要打仗了吧?”
贵木看也不看他,“就怕我的刀太利,收不住手,你的脖子却没这罐子结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