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碧空看了大君一眼。
他在烟锅里扎扎实实地塞上一锅烟草,点燃吸了一口,捧给了大君,“吸一口?”
山碧空微微皱了一下眉头,看了看自己的随从们。
“是的。”
“虎……虎豹骑……”他嘶哑地说。
一切全部都错了,他头痛欲裂。
他忽然成为青色的影子成千上万倍地膨胀起来,猛地转身,大合萨才发现他的脸已经变成了山碧空。
“大合萨恐惧的是什么呢?”
“伟大的使命?”
大合萨拉着大君退了一步,两个人都有种不适的感觉,像是唱颂声是从自己的颅腔里传出来的,低低的,却震得头骨都麻了。
大合萨喘息了几下,压低了声音,“先生掌握着这样伟大的力量,可以把濒临死亡的人救活,又可以造出那样可敬可畏的幻境,难道还会为了权力和一个家族的存亡而努力么?是什么使得先生效忠于白氏皇族呢?”
“就是这里!”大君终于勒住了战马,挥动马鞭指了指脚下。
“不是镜子,”山碧空微笑,“那是蛮族青阳部的大合萨沙翰·巢德拉及。”
大合萨点了点头,“是,都是快五十年以前的事情了。”
“其实不必否认,不光是嬴无翳,诸侯中不乏意图称霸的人。帝朝本身的势力已经衰弱了许多年,再也无法弹压他们了,嬴无翳不起兵,也会有其他人起兵。如今皇室可以倚靠的诸侯,大概只剩下唐公百里氏,但是下唐国的兵力和其他诸侯比起来,实在是微不足道的。正是因此,我向皇帝陛下上书,希望突破多年来的限制,以下唐的名义和青阳结盟。有了蛮族铁骑的帮助,加上下唐的财力,不愁不能慑服诸侯,重振皇家的威严。”
大合萨还是摇头,“可是大皇帝不担心么?我们蛮族的铁骑踏上东陆的土地,不是东陆历朝最忌讳的事情么?”
全身的毛孔都张开了,汗一次排了出去,他整个人像是崩溃一般背摔倒下。
“打开城门。还有,”大君压低了声音,“今夜没人出过城,你可什么都没看见,明白了么?”
火堆点了起来,大君挥挥手,请大合萨和他一起坐下来烤火。
战马低声地嘶吼着,骑队在城门下煞住。他们有大约四五十人,每个人都是一身黑氅,罩住了全身的装束。他们头顶搭着遮面的风帽,也看不清面目,腰间的刀鞘敲打在马鞍上,发出令人不安的声音。
“这是笑话!”大合萨忽然高声说,“这是骗子的言论,什么人又可以预测到那么遥远未来的事情?我是青阳的大合萨,我也观看星辰去判断凶吉,山先生不要用虚无的命运来作为幌子!你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他终于抬起了头来,“我不会记错……我年轻的时候看过风炎皇帝写给钦达翰王招降的信,就是印着这个印章,连那个缺口都是一模一样的。晁帝国覆灭的时候,末世的皇帝用镇国的石玺投掷大胤的开国皇帝,石印碎成了两半,后来以黄金箍好,可是这道痕迹永远也消不去。”
星光明亮起来,它们的光变得火热炽烈,颜色转为耀眼的蓝白。周围热得像是被沸水围裹着,大合萨全身的毛孔都紧紧地收缩起来。他颤巍巍地看着天空,耀眼的光仿佛瞬间就把他的眼睛完全烧毁了,可是他偏偏能清楚地看见那些世间所没有的光芒,顶天立地的巨大武士满身是光明的火焰,他们在天空背后挥舞着,每一击都足以击碎天穹,天空因为他们的搏斗而开裂焚烧。
“你认识我么?”为首的武士压低了声音,直视百夫长,眼里那块白翳在黑夜里似乎隐隐地发着亮。
有人扶住了他。
他冲出了金帐。他看不见东边雄伟的彤云大山,也看不见周围的栅栏和其他的帐篷,总是围绕帐篷的火盆也没有。一切都没有了,只剩下平如水面的草原和满天的星月。他喘着粗气奔跑了几步,可是没有用,什么都没有。
大君愣了一下,急急地跟了出去,“山先生!山先生!”
“看来是没有办法了,说他已经死了,也不为过,”年轻人踌躇着,“除非……”
无形的威压像是墙一样推到他的面前,他就要喘不过气来。
“世上无论什么幻术,只要被看穿了,或是被迷惑的人心智超过施术的人,立刻会自己崩溃,这是不变的术理,但是大合萨看穿了,却解不开我的幻术,这是因为我当时加在大合萨身上的,是两个重叠起来的幻境,大合萨只看穿了一个。”山碧空起身,退后几步,静静地凝视着大君和大合萨。
一切的星光忽然都消失,头顶还是乌云压着的天空。大合萨惊讶地站起来四顾,火堆、虎豹骑和那些黑马武士都在,可是黑马武士身上那种帝王般的威严此时都不见了,他们只是披着东陆式样铁铠的护卫而已。
大合萨疑惑地翻弄着那枚沉甸甸的铜镜,像是东陆的古物,看不出年代,厚厚的铜绿已经填满了它背后的夔雷纹,可正面还是磨得平滑透亮,把人的发丝都照得清清楚楚。
“星辰的神祉们把神圣的威光加在大君的头顶。大君派出的使节,金书就是凭证。”山碧空从随从的手里接过了马缰,“这里不是我们应该久呆的地方,我这就告辞了。”
“是!”年轻人低头行礼,他忽然郑重地跪了下去,亲吻了山碧空的鞋子。
一名年轻秘道士无声地走出人群,来到床边,他的手指在阿苏勒的胸口上轻轻按下去,血色立刻透过绷带透了出来。
“是的,有人来。只是来的不是一般人。”大君压低了声音,又摇了摇头。
他们不知在草原上奔驰了多久,大合萨只觉得骑队去向东南方,而后折转向西,兜了一个不小的圈子。虎豹骑们纷纷下马,在周围展开了防御。他们都是精干的武士,警惕地引着角弓散开在周围,三个四个地聚集成团,以防偷袭。
“我听说东陆的大皇帝送信给父亲劝降,父亲只回了五个字,说是‘战,惟死,不降。’”
他的手猛地抖了一下,“这是……”
“更可怕的是,”他站起身来,“我们得到可怕的预言。这个世界将不再是我们东陆帝国可以主宰的,它就会割裂,强大的敌人来自北方,分去帝国的荣耀。夸父和羽民在我们东陆的强兵重甲下还不是威胁,那么这个敌人,只能是草原人。”
“我已经明白了,山先生就在天启城等待我们的好消息吧。”
他目光的方向,地平线泛着蓝白色的微光,微弱的光芒中升起了阴影。孤零零骏马的黑影在光芒中沉默地立着,它背上的主人高举着巨大的幡。他魁梧得有如巨神,披挂着满是棘刺的重铠,像是从古代的壁画中走出来。虽然只是个剪影,但是大合萨感觉到了他的目光——居高临下的、帝王般的俯视。
他和那人的眼睛对上了,那人忽然对他轻轻地笑了。
骑队无声地通过了城门。百夫长敬畏地跟在骑队后,把他们送了出去,他忽然发现,这群武士竟然没有打一根火把,而所有人的战马马蹄上都包裹着松软的羊皮。
“东陆皇帝的……密使?”大合萨不敢相信自己所闻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