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朕是大宋皇帝,天下百姓对朕亲政无不翘首以盼,朕登高一呼,整个福建的百姓都会听朕的调遣!”赵昺明知道邓光荐说得句句都是实话,却不肯服软,仰起脖子,气哼哼地喊道。
“大胆,你眼里还有陛下么!”被邓光荐突然举动吓傻了的小太监乐清扬跳将起来,手指着邓光荐怒斥。
想到这,邓光荐厉声质问道:“这位公公好大胆子,居然事事能替皇上做主。难道内宫之中,已经没有法度了么?”
“为君者,善于因势利导……”邓光荐当年的教导言犹在耳。赵昺抬起头,望着自己的老师,怯怯地请求道:“朕知道错了,理应下诏罪己,外边雨大,师父休息一晚,明日再去找陆大人、张大人联系替朕善后事宜吧……”
赵昺被问得满脸通红,从邓光荐的笑容里,他知道自己犯了一个极其愚蠢的错误,摇摇头,讪讪道:“师傅曾经讲过,议和这种事情,只有双方彼此忌惮的情况下才可能达成。眼下元强宋弱……”
“长大?”邓光荐从赵昺手里扯过毛巾,胡乱抹了一把,然后重重地丢进铜盆里。“陛下长大了,好,敢问陛下,你知道满朝文武哪个是真心忠于你,哪个拥戴你还政只是顺口答应,哪个叫喊着诛杀奸贼只是为了他自己取而代之?你知道伯颜近二十万大军进入江西,而大宋真正能与元军野战的人马有几何么?你知道这几年忽必烈为什么连一个乃颜都收拾不下,没有精力大举南顾么?你知道陈吊眼为什么带着几千兵马就过江找鞑子拼命,根本不在乎马革裹尸而还的原因么?你知道新政实施前,大宋国库有银几何?新政实施后,大宋岁入几何,官员和健儿的月俸翻了几倍么?:
“好啊,这么热的天气,趁你疲惫不堪的时候我集中兵力反杀回来,看到时候谁吃亏。当年刘琦将军就用这招击败的完颜宗弼,你想重蹈金军覆辙么?”
他知道邓光荐心里对自己好,所以想把这些条件摆明了,让邓光荐替自己找一条除了下诏罪己之外,更好的退路。或者以进为退,利用陈宜中这把刀,挡住文天祥这把剑,给皇家争取多一些权力。
“薛良格部的小子,别找了。邹洬打了这么多年仗了,即使他是个笨蛋,也会长出点见识来,岂能轻而易举地让你找到破绽?况且他麾下的将领大多是本地人,不用地图,也知道该把防御重点放在哪?”伯颜倒是看得开,半躺在太师椅上,由荆湖豪门刚刚献来的两个美妾给打着扇子,乐滋滋地享福。
赵昺拉着邓光荐的衣角,像当年读书时一样,恋恋不舍地送恩师出门。小太监乐清扬几次想阻止,都被赵昺喝退了。看着邓光荐跳上马背,带着十几个侍卫远去,雨伞下,赵昺满是懊悔的脸上,轻轻露出一丝笑容。
“外边风雨急,师父慢行!”赵昺望着邓光荐的身影,动情地喊道。
格根按着伯颜的指点仔细考虑整个战局,越看,越发现伯颜的判断越准确。带着对老将军的几分敬意,他虚心的请教道:“眼下侧翼无法着力,依大帅之见,我军最佳应对之策是什么?”
“等!”伯颜微笑着说了一个字,闭上眼睛,享受了片刻带有美人体香的徐徐凉风,低声补充道,“等新附军来了,让他们去攻坚。等李治亭的行动有了结果,等拿着咱们金子收买民军的使节送回消息来。本来咱们大军进入江西,只是为了不给破虏军修整时间,把邹将军的兵马调动了,咱们的目的就达到了。剩下的,就是静待战机了!”
他犹豫着,不知道该如何为自己争取有利位置。如果这次亲政行动从开始就上了陈宜中和伯颜的当,自己这个当皇帝的确够愚蠢,将来即便再有机会亲政,也不会找到太多的人支持。
“你的办法可行,但得改一改。每天清晨的时候,派小部分人马轮番去骚扰敌军,根据各方向炮声的密集程度和羽箭质地的差别,多试验几次,就能分辩出除了奉新城之外,破虏军主力都在哪。然后谨慎准备,找机会从羽箭质地最差那个地段向前突,必然能在邹某人的防线上戳出个窟窿。但邹将军既然敢用这样的办法死守,肯定早就准备好了退路。他凭着这段山地消耗尽咱们锐气,凭着赣江再把咱们的兵马挡上十天半个月,到时候他在赣州城下以逸待劳,身后还随时能得到福建、广南两地破虏军的支持,咱们到了那里,就成了达春第二,想撤都撤不下来了!”
赵昺并非一个愚蠢之人,先前受了陈宜中的蛊惑,又错算自己的实力,认为陆秀夫、张世杰、邓光荐等人理所当然地会倾力支持自己亲政,所以才大力支持陈宜中的行动。眼下张世杰态度暧昧,陆秀夫人已经主动与陈宜中划清界限,如果邓光荐再用力搅和一下的话,赵昺极有可能翻然悔悟。陈宜中的行动失去了皇家的支持,也就达不到让大宋内乱的目的。对于乐清扬来说,这就等于辜负太子真金的一番信任,他在大都的家人,弄不好都会受到牵连。
邓光荐看看赵昺蔫巴巴的样子,心里泛起一股柔情,走到他身边,帮他整了整衣领,然后俯下身体,低声安慰道:“趁现在一切还可以挽回,陛下给大都督府写一封信,然后下诏罪己吧,承认自己受了霄小之徒蛊惑,也承认自己年幼无知。发誓不会再做违背约法的事情,也发誓在完全驱逐鞑虏之前,永不再提‘亲政’二字。文丞相当年能在危急关头派船救你,而不是选择另立新君,就说明他心里放不下陛下。只要陛下主动认错,有文丞相、陆大人和微臣在,那些试图另立新君的人也翻不起风浪。忽必烈已经消灭了乃颜,北元不日就将以倾国之力南下,大宋经不起这么折腾了,陛下大了,也应该替国家多想想了!”。
伯颜闻讯,知道其木格这个草包上了破虏军悍将苗春的当。赶紧下令,严禁各路兵马再做过湖准备,大军一边扫荡乡间余匪,一边整饬沿江渡口,以便把淮南西路的大批新附军调过来助战。
“这就是邹某人的高明之处,他只守不攻,这连绵群山间,咱们短时间内怎能弄清楚哪段地域是驻扎的破虏军主力,哪段地域摆的是凑热闹的民军。况且咱们没足够的重炮,硬攻的话总是吃亏。”伯颜抬起眼皮向地图上扫了扫,带着几分佩服的语气说道。
靖安小城方圆不足十里,但此城东接堰原山、潦溪,西接华林山、飞霞山,利用周围华林、飞霞、黄蘖、八叠、堰原等五座大山形成的封闭地势,如同一个大门般,牢牢扼住了元军由此南下的路线。
“陛下啊,你好生糊涂!”邓光荐看到赵昺的目光像受惊的小鹿般在自己的阴影下躲闪,心中终于不忍,后退几步,仰天长叹。
这样,他既可以保住皇位,又可以不让这次支持自己的皇族成员寒心。将来长大了,进退之间也能从容得多。
伯颜老谋深算,不看地图,也能把邹洬的布置猜个八九不离十。他求的是一战而靖全功,而不是短时间内的胜负,所以根本不打算按常规方式行动。
所以,乐清扬无论如何不能让邓光荐得逞,跳出来,一边训斥陈宜中君前失礼,一边大声招呼,命内宫侍卫上前护驾。
赵昺有些犹豫了,沮丧地挥了挥手,命令侍卫们退出去。他虽然头脑发热,却还没热到分辩不出来邓光荐话里的关切之意的地步,耷拉着脑袋在屋子内踱了几圈,低声问道:“事情已经这个样子了,师傅说,朕,朕该怎么办!”
说罢,邓光荐双腿一夹马肚子,迎着风雨雷电而去。
“他只是一点火星而已,只要落在干柴间,无论多大,都会冒起烟来。”伯颜眨了眨眼睛,非常自信的说道:“不需要等太久,赌局已经开始了,没人能把他停下来!”
“要是多点出击……”格根犹豫着问。这是一个没办法的办法,借助优势兵力在全线发起猛攻,总有一个地方能探出敌军的虚实来。
皇宫之中,从没有人这样跟赵昺说过话。即便是当年苗春给他找得武学教头,手下虽狠,嘴上也是轻言慢语,从不敢高声让皇帝受惊。赵昺被逼得喘不过气来,“朕,朕,朕,朕……”连连支吾了几个朕字,一个肯定的答案都给不出。
破虏军对火炮、战车等重型装备依赖性大,不擅长野外遭遇战。蒙古军皆为骑兵,转移速度快,但缺乏攻坚设备,不擅长攻城拔寨。双方各有短长,一时间谁也奈何不了谁。
“对了,况且伯颜只是一国之相,怎可能替忽必烈做主战和之事!”邓光荐欣赏地点点头,说道。“陈大人也不可能领兵打败鞑子,第一,破虏军不会听他的号令。第二,他也无此才能。当年他手里嫡系兵马不下二十万,尚被达春、索都打得扬帆出海。如今,他无一兵一将,凭什么与伯颜对阵!”。
林琦在袁、吉二州与元军周旋多年,对每一座山、每一条道路都熟悉异常。见元军到来,从容布置,利用罗霄山脉错综复杂的地形给元军布下了无数道陷阱。两万多蒙古骑兵自从进了袁州地界就没得到安稳,不是突然间遭到了一顿炮弹和手雷的轰击,就是不小心走入了地雷阵,被炸了个人仰马翻。本计划以闪电般的速度冲到破虏军侧后,给江南西路各地造成不可承受的破坏,结果顺着山路挨了十几天痛打,连袁州城的影子还没看见。
答应跟陈宜中一起发难将文天祥逼退的文臣、武将还有皇族加在一起有几十个,赵昺也知道这里边肯定有人只是为了图自身富贵,对皇家没有半点儿忠心。但是,年幼的他认为欲成大事,必须模糊一些小节。待夺回了权柄后,自己必然有机会分辩群臣之中,哪个是奸臣,哪个是君子。
乐清扬被邓光荐逼得额头冒汗,凭刚才从侍卫手中借来的腰刀,他完全可以将邓光荐直接刺死。但对方身上那凛然正气压得他举不起手来,一颗心突突狂跳着,好像自己身上所有见不得光的秘密都被邓光荐一眼看穿了。
“臣立刻就出宫,以免再生事端!”邓光荐见赵昺终于答应认错,心中非常高兴,恨不得马上出宫去,找到陆秀夫、找到张世杰,告诉他们几个大伙当年并没有拥立错人。赵昺依然是个可以辅佐的有道明君。
摸清敌军动向后的邹洬立刻率大军前迎,把中军帐直接扎到了飞霞山上。敌我双方在奉新、靖安之间稍事接触后,蒙古军无法突破破虏军的战车火炮防线,后退十里。江南西路的正面战线遂在靖安小城附近再次稳定下来。
输了,伯颜输掉的全部赌注不过三、两个月的时间。而大宋君臣的赌注却是整个国家和民族的命运。
“陛下相信伯颜的议和诚意?陛下难道不觉得,伯颜派来的这个议和使节,来得太蹊跷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陈宜中准备制造事端时,他来告诉你元宋可以议和,让你放心大胆去筹划复位?”邓光荐笑了笑,拍着赵昺肩膀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