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两边跑,投降免死,投降免死!”周边的群山清晰地将同伴的喊话反射回来,一遍遍灌入新附军将士的耳朵。
“彪子,留神看着点儿,破虏军没咱们人多,凭的也不全是那些铁瓜蛋!”陈吊眼用手指捅捅自己的心腹爱将西门彪,冲着破虏军的阵形轻轻砮嘴。
“轰天雷!”剩下的新附军士兵一声呐喊,掉头就跑。督战队冲了上来,将跑得最快的士兵射翻在地上。冲不到敌阵,退亦是死,城中没有余粮,不需要胆小鬼。
“一百八十步,射”陈吊眼的喊声,伴着弓弦的弹动,冷静而低沉。
“啊!”督战的蒙古百夫长抱着脑袋,率先向后逃去。执行战场纪律的士兵丢下刀,逃得比被督战者还快。
页特密实恨恨地走下城头,掌心已经被自己握出血来。所有的结局已经写好,从建宁被围那一天起,这支队伍已经落入了文天祥的圈套。
破虏军副统制邹洬立刻接替了他的指挥位置。
“看到没有,蒙古人也不是铜筋铁骨,受了伤,一样会死,走,地上拣一把家伙,跟我去打落水狗”第一标统领张唐对着一群刚刚“转职”过来的新附军命令道。
“破虏军弩手准备,平,三叠射”。
“德行”士兵看看罐子里的肉汤,嘟囔道。
“大帅”杨晓荣抬起磕破了的额头,乞怜地看看页特密实。看了一会,知道自己今天不签署此军令状,决计活不下去。左右不过是个死,绝境之下,反而逼出几分胆量。颤抖着,将军令状写好,签了名,高高地举过头顶。
“本帅给你五十匹战马,充做军粮,今晚让士兵饱食,半夜子时,带着所有新附军杀出南门,直扑敌营,如有后退者,斩”。
“末将在”杨晓荣翻身站起,叉手而立。
两军之间的空地转瞬冲过。战马越冲越近,山坡上的士兵已经可以看到蒙古人刀尖上的寒光。
这句话比讲什么大道理都好使,千余反穿号坎的新附军从地上捡起竹竿,钢刀,跟在他后边,斜刺杀了上去。剩余的蒙古骑兵想逃,已经来不及,竹竿戳下,很快把他们戳成了一团肉酱。
“他们说的,你没长脑袋,还是没长心。不拉车的牲口,老子留着你干什么,来人,拉出去,砍了”页特密实怒吼着,一脚将杨晓荣踹翻。几个亲兵扑过来,架起瘫成一团的杨万户就向外边拉。
随身携带的干粮很快就消耗完了,蒙古人可以杀马充饥,新附军却只能分些人家吃剩下的汤水过日子。饥饿逼着人开始寻找出路,每当黑夜来临,就有新附军士冒着被射杀的风险逃出城来,逃向破虏军阵地。只要活着跑到目的地,就得救了,文大人有令,不杀俘虏,破虏军会拿来热乎乎米粥给你喝,并且还会配上一碟子农家小菜。
“一百四十步,射,后退”陈吊眼看了看旁边的破虏军,指挥义贼中间的弓箭手,发完最后一轮箭,退了下去。
依靠密度和速度,弩箭在宋军阵地前,编织出一道死亡之网。
传令的士兵低声答应,不一会儿,衙门外传来了杨晓荣公鸭一般的嗓音,有气无力的,听着就让人感到恶心。
蒙古人的仆从们跟在马背后冲了过来,没等靠近阵地,一发炮弹呼啸着从山头上落下,轰然在人群中炸开,放到了十几个。
又一发炮弹落下,准确地砸在督战队中,却没有炸开。豆大的火绒在圆形的弹丸上闪烁,慢慢爬向弹丸内部。
想想这些,再想想和张唐并肩作战结下的情意,西门彪心中不觉有些黯然。稍一分神,却发现前边的破虏军已经停止了射击。
西门彪长身而起,拉动手中角弓,势如满月。松手,一支鸣镝带着风,落入蒙古骑兵当中。
冲到近前的蒙古马咆哮着,找不到缺口。
几百支弓箭向斜上方射了出去,两百步外,下了一阵箭雨。数个蒙古武士中箭落马,幸存者压低马头,蹬里藏身,继续冲击。
蒙古人擅长攻城,却不擅长守。建宁城乃弹丸之地,亦不可守。仓惶败退的时候,元军将辎重都丢在了路上。没有足够的弓箭,蒙古人所擅长的射技就发挥不出威力。而失去了补给后,再好的战马也不可能以像膘肥体壮时一样速度纵横驰骋。
前几天刚投奔过来的新附军士卒犹豫着,却没人敢第一个出头。这几天,除了挖陷阱、运物资,就是听陈龙复讲亡国与亡天下的大道理,谁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要上战场,与原来骑在自己头上的主人拼命。
“弩手,后退,长枪手,上前”邹洬一声令下,站在弩兵后的长枪手们大踏步上前,从地面上捡起两丈多长,一端削尖的竹竿,对准了敌军。
战事转眼结束,出城的元军全军覆没。
马背上的骑手顷刻间减少了一半,剩下的,已经迫近阵前,弩手们几乎可以看见对方的眉毛,还有草原民族特有的,直勾勾带着狠辣的眼神。
城外又传来雄壮的歌声,“手持钢刀九十九,杀尽胡儿才罢手,我是堂堂好男儿,为何低头做马牛……”。
围城中,除了断粮,最痛苦的莫过于外界消息隔绝。当处于四面楚歌,不知道敌人有多少,也不知道援军在哪里的时候,精神上的压力对将士们造成的打击,往往大于敌人的进攻。
“不想吃了,不想吃拉倒,下一位,反正这是最后一顿”杨晓荣的亲信骂道,推开士兵,铁勺子指向下一双茫然的眼。
页特密实看着他走远,转回座位,招呼过剩余的蒙古将领吩咐道,“让弟兄们杀马果腹,今晚新附军冲出南门后,咱们立刻偃旗息鼓,出西门,向西南冲,到了百丈岭下边,再贴着武夷山脚绕回江西。等从咱们签了人马回来,再跟文疯子算这笔账!”
页特密实挥挥手,让武士们先退到两边。大脚踏在杨晓荣肩膀上,话语如刀锋般冰冷,“饶了你,你向本帅保证”。
“把杨晓荣那头不会拉车的蠢驴叫来”页特密实愤怒地喊。
“如果这支队伍让我来带?”西门彪默默地想,“好过大宋官家,可惜,文丞相是官家的人,大家终久走不到一条路上”。
左右武士扑过来,将杨晓荣再次架起。哭得脸像猪屁股一般的杨晓荣挣扎着,跪下,头如捣蒜,“大帅,大帅,末将戴罪立功,戴罪立功,马上出城,马上出城,为大帅杀开一条血路,请大帅手下留情,饶了小的吧!”
“该你们了,起来,文大人在山上看着呢!”老夫子陈龙复像训蒙童一般,对着一群面有菜色的新附军俘虏命令。昨夜刚投降的俘虏站起来,扯着嗓子在山坡上大声用广东腔呐喊,“弟兄们,向两边跑,向两边跑,放下兵器,降者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