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六十步,射”
弩的射速不比弓箭快,但破虏弩对士兵体力没要求,凭借特有的齿轮,任何士兵都可以开弩,放箭。一个农夫经过几个月训练,完全可以成为合格的弩手。
页特密实当然不知道,炮营将士已经没有足够的炮弹再演一次蜈蚣岭血夜。其他各营,也没有实力再组织一次那样的反击。
此时,饭菜的香味对守军的杀伤力不亚于弓箭。而这时候的一口肉汤,往往就意味着你要付出一条命来交换。
“饶了你,饶了你,谁绕过我,推出去,砍”页特密实不易不饶地喊道,眉毛轻挑,给武士们使了个颜色。
“是”杨晓荣身体晃了晃,上前接令。跟着管军需的将领走出衙门外。
“城内的弟兄们,几百个鞑子,欺负你们上万人,你们嫌不嫌丢人啊”?南腔北调的喊话声,在暮色中回荡。夹杂着闽南土腔、广南俚语、江西官话。
五天过去,城中的气氛几乎让人疯狂。页特密实每天派出人马四下突围求援,每支人马都被截杀在半路上。王积翁、钱荣之、武忠、李英,四路人马没有半点消息。
“弓箭手,两百步,准备”陈吊眼冷静地举起令旗,手一挥,“射”。
骑兵在马上弯弓,射击。羽箭越过枪阵,射入了长枪手的身体。黑气立刻迷漫上了伤者的脸。蒙古人的弓箭上抹毒,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
实际上,破虏军和自己的敌手一样,都到了强弩之末。唯一不同的是,城中的蒙古军是在被征服的土地上作战,一旦暴露出软弱,就面临着墙倒众人推的境地。而破虏军是在捍卫自己的家园,血与火的洗礼给他造成了伤害,同时也铸就了他的威名。
许夫人的兴宋军、陈吊眼麾下义贼,还有闻讯赶来助拳的各路豪杰,团团将建宁城围住。四天以前在城南,还留着一线突围的希望。现在,最后的希望也消失了。正南面,破虏军离城已经不足二里。站在城墙上,可清楚看见士兵、义贼、百姓们忙碌的身影,和做饭时升起的袅袅炊烟。
枪阵后的弓箭手和弩手们看准机会,开始自由射击。箭雨下,越来越多的蒙古骑兵倒了下去。
度日如年的等死的感觉比战死更难受。
聪明的士兵立刻扔掉刀枪,撒腿向阵地两侧跑去。城中的蒙古军想追都来不及,几千士卒一哄而散。
无论后来者抱着什么目的,从页特密实决定依托建宁据守待援那一刻起,胜利的天平,已经垂在了破虏军这边。
挨了打的新附军万户不敢躲避,哀嚎着,一边求饶,一边为自己辩解:“将军,将军饶命啊,他们都是张将军的手下,他们这么说的,小的我自然就信了,没想到他们出了城,就赶着去投降啊”。
页特密实唯一可庆幸的是,蜈蚣岭前那落地就炸的铁弹丸,没再落到城内一发。烈火与硝烟的血夜,已经将蒙古武士杀落了胆。自渡江以来从没打过败仗的他们,一旦发现自己并非不可战胜,士气下降得非常快。如果不看他们的铠甲,光从脸上的表情和呆滞的目光上看,很难再分清楚他们和新附军的区别在哪里。
页特密实一把夺过军令状,交给亲信拿去风干,收好。然后大声命令道,“杨将军,听令”。
“是”诸将齐声答应。都知道今晚破釜沉舟,在此一举。三千蒙古弟兄现在剩下的不到千人,这是蒙古人入江南以来,最大的耻辱。
“杀鞑子啊,挺直腰杆,文大人等着你们加入破虏军呢”?
可城外打着宋字旗号的人马却越聚越多。
“知道了,大当家的,回去咱们也照着训练出一支这样的队伍来,不信这天下就归了蒙古鞑子!”西门彪低声答应着,心里比较着自己麾下喽啰兵和破虏军之间的差距。几天的并肩作战,让他对破虏军的战术和指挥方式了解颇深,佩服之余,心里渐渐有了几分不甘。
“给他纸笔”页特密实吩咐手下取来纸笔,丢到杨晓荣面前,“你立军令状,如果敢临阵投敌,你在北方的家眷,全部斩首,绝无怨言”。
牲畜临终前的嘶鸣在群山之间回荡。
“末将愿意立军令状,如果不能杀出重围,要么战死沙场,要么回来任大帅处置”。
冲在破虏军阵前的蒙古武士彻底成了孤军。在尖竹杆的逼迫下,连连后退。竹杆后,不时有羽箭飞出,准确地将骑兵推下马背。
内无粮草,外无援军。一向攻城拔寨的蒙古武士终于尝到了被困孤城的滋味。
“奶奶的,是爷们么,有卵蛋没有。蒙古人不把你们当人看,你们自己也不把自己当个人。他们就剩下百十个人了,你们几千号,吐口吐沫,也能把他们淹死”西门彪心头突然冒上一股无名火,瞪起牛铃大小的圆眼怒骂,“小娘养的,原地呆着。带把的,跟着我上”。
吴靖站在火炮旁,轻轻摆了摆手,停止了炮击。装填手小心翼翼地用衣服将剩余的两枚弹丸包起来,藏到了木箱子里。这是今天早上刚从邵武送来的炮弹,威慑的作用远远大于实战。
几匹受了伤的马尽力站起,摇晃着倒下,再次支撑,站起。负责打扫战场的士兵走过来,用钢刀结束了伤马的痛苦。
而这耻辱,必须让汉人加倍来偿还。
长枪手倒下,竹竿却被同伴接在手里。削尖的一端,依旧对准正前方。
分吃马肉的新附军士兵听到了,手中的瓦罐晃了晃,差点把肉汤洒出罐子外。
蒙古军在他们心中形成的积威,不是陈龙复两句大道理能驱散的。眼瞅着张唐带着身边的十几个破虏军杀到了数倍于己蒙古武士跟前。
林琦麾下的第三标弩营,因前去清流城劫粮而错过了蜈蚣岭决战,现在是破虏军建制最完好的一个营。憋了好几天的士兵们迅速排开了队形,发射,上弩,上弩,发射。
“大帅,大帅饶命啊”杨晓荣甩开武士,拼命抱住页特密实的大腿,“大帅,大帅,念在属下多年,牵马坠蹬的份上,饶了我这一回吧”!
第五日黄昏,一队蒙古军再次冲出了城门,身后,跟着数千刚分到了几口肉汤的新附军,呐喊着,冲向正南方的土丘。
“你的敢死队呢,都哪里去了,你不是说,分给他们马肉吃,他们就会奋不顾身地冲锋陷阵吗?”页特密实用马鞭抽打着,怒骂。
而在这个混乱的时代,威名就是号召力。除了陈吊眼和许夫人两路援军,附近很多小规模结寨自保的地方武装也陆续赶来了。有些人一到达建宁城外,立刻向文天祥提出请求,要求把自己的全部人马并入到破虏军中。有些人则礼貌地保持了独立,一边与破虏军并肩战斗,一边从破虏军身上学习正规军队的作战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