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没想到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却劝出如此一个结果,岑羲急得两眼发红,哑着嗓子,低声提醒,“凡事都要考虑代价。那张潜与安乐公主势同水火,圣后又极为护短。哪怕有圣上做主,圣后将来也必然容此人不下。而您如果再处处与他为难,等于亲手将他推给圣后,他非但文武双全,还总是能拿出人预料的利器,万一……”
想当年,太宗皇帝有烈马难以驯服,问后宫诸多女子谁有好的建议。她母亲当年还是一个刚刚入宫没几天的懵懂少女,就提议拿钢鞭、铁锤和匕首,对付烈马。先钢鞭打,打不服就用铁锤砸,砸不服则一匕首捅死了事。
褚祔、薛稷、贾膺福等人,总算明白了太平公主为了何事把找大伙召集到她的府邸,一个个也皱起了眉头,做愤愤不平状。
岑羲、薛稷、贾膺福等人,则以目互视,随即,纷纷低下头去,做沉思状。
杨綝已经致仕,朝廷给他的恩遇再重,也损害不到太平公主的利益分毫。而只要和亲的队伍里换掉的不是金城公主本人,吐蕃就不至于反应过于强烈。更何况,眼下大唐的国力和兵威,都远胜于两年半之前。
“大概是圣上,当初就不想答应和亲吧。”岑羲的想法,跟众人差不多。后退半步,继续低声解释。“当时,圣上一方面是被武三思所迫,另外一方面,也是担心安西四镇腹背受敌,才不得不答应了吐蕃人的要求。在那之后,吐蕃的使者就很难再见到圣上一面。”
很多年后,她母亲取代了他父亲,执掌了大唐朝政。无论对他们兄弟姐妹,还是对待臣子,也同样是“钢鞭、铁锤和匕首”。
“张潜此人,乃是百年不遇的奇才。”见安乐公主虽然不高兴,却勉强还能听取自己的建议,岑羲心中顿时偷偷松了一口气,随即,尽量用对方能够接受的方式和语气补充道:“他日如果能被长公主所用,则长公主无论所谋何事,都必将无往不利。”
“怎么回事?”李令月的兴致被瞬间打断,不快地将头看向窗外,“谁在发疯,大白天的,瞎叫唤什么?”
事实上,他们几个在内心深处,却都觉得太平公主有些小题大做。
一连串罪状没等罗列完毕,半空中,忽然传来一阵欢呼。“噢,噢,威武!威武!我大唐,威武——”
“反正长公主也不会放过他们,他们又何不殊死一搏?”岑羲本能地后退,声音却丝毫没有降低。
“圣后当时脸色的确有些不快,但圣后与圣上伉俪之情甚笃,所以并未出言反驳。而圣上,也只是要求将杨家的儿孙调回长安,让杨中书享受天伦之乐。并未坚持再把杨中书召回朝堂。”明知道太平公主跟韦后两个合不来,岑羲却不敢对韦后表现出太多不敬,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补充。
“长公主,万不可继续于杨家女儿的婚事上再横生枝节。”岑羲苦劝无果,只好退而求其次,“杨綝虽然老迈,其在朝堂上的影响力,却不容忽视。而让杨家之女退出和亲队伍,自行择婿,乃是圣上亲口吩咐。圣上别的事情都不管,却唯独将此事提出来,可见在圣上心中,此事的分量。”
“圣上久不问政事,怎么……”
结果,太宗皇帝真就赐给了她母亲钢鞭、铁锤和匕首,让她母亲放手一试。而事实证明,她母亲的方法切实有效。这边才把铁锤举起起来,那边烈马立刻就俯首帖耳,根本没用到匕首。
话音刚落,褚祔立刻带头夸赞,“公主目光如炬!即便不在场,却比在场的人,都看得清楚。若是换了在下,肯定跟岑侍郎一样,被宗楚客等人轻易就给骗过了。”
“皇后对张潜的态度如何?”太平公主李令月的声音从半空中传来,为屋子又平添了几分阴冷。
“拉拢张潜,用杨家的孙女?莫非那杨家的孙女,生得国色天香?!”
看了看太平公主的脸色,他继续补充,“而现在,情况又与那时大不相同。突骑施已经被荡平,石国也被击败。吐蕃如果贸然发动战事,安西大都护牛师奖未必应付不下来。”
这柄锤,是她母亲武则天的遗物。最初,最初来自大唐太宗皇帝李世民。
“但是至少,长公主跟他,也没结下什么化不开的仇怨。”岑羲接过话头,正色提醒,“以前珍宝阁和六神商行的冲突,乃是底下人所为。在长安城中,这种事情原本就司空见惯。而那次,据在下所知,姓张的还占了绝对上风,吃亏的人是长公主。”
门外伺候着的婢女和奴仆们,全都吓得脸色煞白,却是谁都给出不一个准确答案。就在此时,通往前院的小径上,忽然急匆匆跑来一个人影。隔着老远,就朝窗子用力挥手,“母亲,母亲,大捷,唐军大捷。破石国首都俱战提,迫降其国主莫贺,重设大宛都督府!”
“没什么万一,火药弹,本宫已经拿到了实物。火药配方,本宫早晚也能拿到。”太平公主一锤在手,哪里还肯听得进去别人的劝?撇了撇嘴,冷笑着回应。“况且本宫想要收拾他,也未必需要动用刀兵。”
外边的天气很热,阳光也很足。屋子里,却仿佛有阴风阵阵,让人的手背,脖颈等处,缓缓地起了鸡皮疙瘩。
“是,长公主!”岑羲答应着直起腰,头却继续低在胸前,没勇气与太平公主直面相对。以免自己表现得不够谦卑,像崔湜那样,被一脚踢出长安城。
“都是民间谣传,未必做得了真。”
“在下,在下,在下一直以为,杨中书是在为朝廷提携后进!”褚祔终于恍然大悟,回应声里充满了钦佩。“没想到,他竟然是在提携自己未来的孙女婿!”
“当真?”李令月的手哆嗦了下,脸色忽然变得无比憔悴。
“圣上让杨家自行给孙女择婿,是为了拉拢碎叶镇守使张潜?”岑羲接触到的信息不如太平公主多,脑子顿时有些跟不上前者的思路,楞了楞,本能地询问。
褚祔、薛稷、贾膺福等人果断闭上嘴巴,不再多说一个字。以免话太多了,惹得太平公主把矛头对准自己。
“在下明天上朝之时,可以联络几个御史,请朝廷收回成命!”褚祔急着表现,果断高声提议。
太平公主对他于朝堂上的影响力,原本并没寄予太多希望。然而,听了他的解释之后,心里却愈发地不痛快。狠狠瞪了他一眼,冷笑数落:“是啊,要么是萧至忠的人,要么皇嫂的人,你在里边,就是一个添头。所以闭上嘴巴装聋作哑,才最稳妥。”
被众人孤陋寡闻模样,气得直翻白眼儿。太平公主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亲自开始陈述有关张潜的八卦,“当然是因为两人早就勾搭在了一起,所以皇兄才特地成全了他们。据我所知,杨家的孙女,早在两年前,就跟姓张的暗中有了往来。只是你们这些人,全都被蒙在了鼓里!否则,两脚狐前两年,怎么每次都在关键时刻,突然出手拉姓张的一把?”
“本宫曾经派人向他示好,但是他油盐不进。”太平公主李令月点了点头,悻然回应。
褚祔、薛稷、贾膺福等人,比岑羲还头大,本能地在一旁低声议论。
“公主如果不想和亲之事出现变故,我等也可以在朝堂上,向圣后当面进谏!”薛稷和贾膺福两个虽然不明白,太平公主为何要盯着杨綝的孙女不放,却不能容忍褚祔继续独自邀宠,互相看了看,也硬着头皮承诺。
“有本事的人,通常眼光也会高一些。”岑羲有意无意地向褚祔所在位置扫一眼,话语中若有所指,“而长公主招揽张潜之时,恐怕也没想到,他会成长到今天这般模样。”
此举,邀宠的味道也太明显!登时,让薛稷、贾膺福两人,齐齐皱眉。正准备出言替岑羲化解一下尴尬,却已经听见太平公主冷笑着补充,“是人皆有私心,他们这么做,倒是无可厚非。只是,皇兄施恩于老臣,总得有个章法,不能随随便便,就推翻以前跟吐蕃的盟约,更不能因人而废事!”
“不可!万万不可!”岑羲被吓了一大跳,冒着惹太平公主猜忌的风险,高声劝阻。
“算了,我知道你的难处!”太平公主翻了翻眼皮,不屑地摆手。“平身吧!以后做事胆子大一些,别老瞻前顾后就行了。”
再度叹了一口气,她幽幽地补充,“宗楚客和纪处讷等人,给他提鞋都不够。明面一手,他打着安慰老臣之心的名义,将杨家的孙女从和亲的队伍摘出来,既维护了他的仁君形象,又让别人不好指责他失信于吐蕃。而暗地里一手,他却是施恩给了碎叶镇的张潜,为皇嫂培养心腹。唉,从头到尾,他既不用花一文钱,也不用给姓张的加官进爵,就让此人对他死心塌地!”
只有褚祔,果断向前走了两步,高声说道:“听到了,虽然只是谣传,却未必是空穴来风。如果长公主准许,在下可以联合几个御史,一道在朝堂上弹劾张潜擅启边衅,滥杀无辜,贪墨缴获……”
“石国入侵大唐在先,理应对其有所惩戒。”薛稷和贾膺福两人,也不希望太平公主在这个节骨眼上,再四处树敌,相继低声回应。
“为何不可?”太平公主听了,果然立刻就将面孔转向了他,双眼之中,寒光闪烁。
李令月的眉头瞬间高高挑起,然而,她却再度强迫自己压下怒火,柔声回应:“说罢,没什么不当讲的。只要你说得的确有道理!”
“我知道!”念在岑羲对自己忠心的份上,太平公主没有朝此人的脑袋挥动铁锤,“我已经答应过你,不在此事上继续做文章。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