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不准宰杀耕牛,所以即便是任、郭这种豪富之家,平素也很少能吃到牛肉。而底下的家将家丁们,更是连口牛肉汤都没资格喝上。因此,发现有不怕官府追责的牦牛肉可吃,大伙人人都兴高采烈,根本不用张潜下令,就迅速帮他安排好了一切。
那吐蕃葱本拉拉万望,也命令身边的吐蕃武士停住了坐骑。他自己则跳下马,快步走到郭怒面前,大笑着张开了双臂。“郭署丞,好久不见,你可安好?!”
“贵人,张少监,你是真正的贵人!”终于确定,自己平白占了一个巨大的便宜,拉拉万望感动得张开双臂,直接给张潜来了一个大大的拥抱。
上次跟六神商行签署的合同,他认定自己吃了大亏。又鉴于张潜现在已经步入高官行列,不宜得罪。所以,他才宁愿送给张潜九百九十九头牦牛,让双方的合同作废。
说罢,再度将目光转回了张潜这边,冷着脸补充:“你若是自己托了人,急着去沙场建功立业,老夫也不拦着你。只是战场上刀枪无眼,即便是行军长史,也未必永远能躲在别人身后。老夫更不可能,因为是跟隆翁又旧,就专门分神保护你的周全!”
“张某没有托人!”张潜心中又是吃惊,又是恼怒,铁青着脸否认。“张某最近一直忙着在秘书监做《小学字典》……”
“不懂!”张潜回答得毫不犹豫。
随即,又命令家丁喜多肉走到牛群之中,先挑了两头看上去最肥最健康的牦牛,快速带回到自家院子。
二位老者当中,一个与张潜有通家之好,另外一个对张潜有举荐之恩,当然全都不能算作外人。而大唐的传统,又是分桌用餐。于是乎,张潜立刻命令仆役又搭了两张矮几,邀请两位长者入席,举杯相敬。
去年跟拉拉万望订下一头牦牛两盒万金油的合约那会儿,他要价的确狠了一些。但是,过后为了区别礼佛所“专用”万金油和百姓擦了止痒提神的普通版万金油,他特地将后者调制成了与风油精一样的翠绿色。如此,即便有人发现市面上的万金油,价格远远低于礼佛专用版,也无法指责他黑心。并且,更无法通过染色或者提纯手段,将翠绿色的普通版,转换成金黄色的专用版。
“很好,很好,也不算辛苦!”拉拉万望顺着张潜的搀扶动作,快速直起腰,满脸堆笑,“只是路上太热,牦牛水土不服,死掉了一小半儿。不过,好歹还剩下了九百九十九头,还请少监派了奴仆清点接收。”
“老夫知道,所以老夫今天才赶过来找你。没想到,隆择也在!”牛师奖脸上的笑容,又迅速收了起来。摇了摇头,再度沉声补充:“张少监,既然隆择还肯到你家喝酒吃肉,说明他一直认可你的为人。老夫今天,就托个大,有话直说了。”
“请他进来一起喝杯酒就是,他是个琅铘郡公牛进达的后人,全家都是纯粹的武将,没啥花花心肠。他担任左骁卫将军也没多长时间,去年夏天时候应该还在安西!”毕构坐得与张潜距离近,将主仆二人的对话听了个真切,想了想,笑着给张潜出主意。“他若是来找你麻烦的,老夫在,刚好帮你化解了误会!”
后两句话,是专门对着郭怒说的。很显然,这位吐蕃商务官拉拉万望非但眼神儿极好,消息也足够灵通。
“你们秦墨,可是以纵横术闻名?”牛师奖也停住了脚步,满脸严肃地询问。“你先想清楚,别急着回答老夫!”
“右威卫将军周以悌请求朝廷调集精兵平叛,扶植阿始那献为十姓可汗,取代娑葛。金山道大总管郭元振却以为,娑葛与阿始那献为一丘之貉,没任何分别。只要娑葛归还碎叶,大唐就没必要劳师远征。双方争执不休,圣上将奏折交给了几位宰相商议,结果,几位宰相得出的决定就是,先派老夫带领一万精锐前去威慑调停,给突骑施酋长娑葛幡然悔悟的机会,如若不成,再发兵征讨!”快速看了张潜一眼,牛师奖先回答了他的询问。
“当然不一样?绿色的那种,原本叫做万精油,人们以讹传讹,就成了万金油。”张潜最近心情一直郁郁寡欢,此刻,却被拉拉万望给逗得摇头而笑,“至于味道,没见过世面的凡夫俗子们,只会用眼睛看和鼻子闻。但真正用贵族,却能感受出二者在灵魂上的差别。”
“什么,这怎么可能?”
“不要误会!不要误会,我们是特地送牛来的。给前面那个庄子送牛的!”迎面策马而来的那伙胡人速度极快,转眼工夫,就到了八十步距离之内。抢在张府的家丁没有开弓放箭之前,高高地举起了双手,“我是吐蕃葱本(商务官)拉拉万望,我跟前面那家庄子的主人去年有过约定,用牦牛换他的东西。今年特地赶了牦牛过来!郭署丞,是你?!张少监在吗?我给他送牦牛来了!”
刚刚打发走了拉拉万望的郭怒和正对着牛骨头发呆的任琮两个闻听,立刻就来了精神。答应一声,各地去给家丁布置任务。不多时,就将九百多头牦牛给瓜分了个一干二净。
随即,又将目光转向毕构,郑重拱手:“隆择,老夫今天知道消息之后,前来找张少监,已经与规矩不合。你莫要让老夫错上加错!以你的人脉,想打听到是谁举荐了他,也轻而易举!”
“不多,不多。张少监可以宰了做卤肉,肉干,肉肠还有肉粉。”拉拉万望笑了笑,得意地摆手,“还可以将牦牛转送给亲戚朋友,让大家一起来尝个新鲜。唯独不能养起来,牦牛不服水土,得尽快杀,否则,越养越瘦!”
而当第一头牦牛变成牛肉和牛骨头,众人才发现了一个巨大的麻烦。天太热了,牦牛出肉量也太大。一头牛至少能顶两口大肥猪,如果当天吃不完的话,剩下的牛肉和骨头,第二天恐怕就得臭掉。而长安的天气,也不适合牦牛生存,将其余的牦牛像普通牲口那样关在庄子里,一个月内恐怕就得死掉一半。
“是!”郭怒和任琮答应着点头,随即,举着酒盏,继续向所有人劝酒。张潜则借着三分酒意,放心大胆地走向了自家院子门口。
这原本是另一个时空手机商家的常用商业套路,拿到八世纪的大唐与吐蕃,丝毫都不超前。那拉拉万望一听,顿时脸色开始发苦,愣愣半晌,才呻|吟一般说道:“真的不一样?那为何叫同样的名字?闻起来味道也差不多?”
这种情况下,大唐理应马上调集西域的全部力量,将娑葛斩杀,震慑周围宵小之徒才对,怎么可能选择去调停?虽然冲突的起因,是突骑施酋长娑葛与部落首领阿始那忠节之间互不服气,可娑葛攻破的却是大唐的城池,杀死的也是大唐的百姓,大唐君臣,得多大的心脏和脸皮,才能装作此事跟自己无关?!
“拉拉菀!”郭怒也终于看清楚了,带队的胡人是一张熟面孔,赶紧收起了佩剑,大声吩咐。“不要放箭,让他过来。”
“保护少监!”“保护庄主!”刹那间,呼和声在马车周围响起,家将和家丁们按照平素的演练,迅速摆出了一个燕尾阵形,将张潜所乘坐的马车,牢牢护在了身后。而郭怒、任琮、王毛伯等人,也各自拔出佩剑、横刀,严阵以待。
“不必,不必,咱们在商言商。我还有事,就不陪你了。剩下的事情,你跟我师弟两个接洽!”张潜一纵身躲出半丈远,心有余悸地拱手还礼。
“圣旨到——,请通报张少监,让他出来迎接钦差,入内宣旨!”话音刚落,一个怪异的声音,已经在大门外响起。不算太尖利,却刺|激得所有人头皮发乍!
正准备问一问,对方到底为何而来。正堂门口,却已经响起了毕构愤怒的声音:“牛守忠,叫你进来一起吃酒你不吃,站在院子里难为晚辈做什么?”却是老人家见他出去迎接客人,迟迟不归,专门前来给他撑腰。
“不不不!”拉拉万望闻听,立刻将双手摆成了风车,“这批牦牛,是白送的,白送的!祝贺张少监接连升官,还授封为子爵。至于万金油,悉薰热特使说了,让我回吐蕃之时,用金子和铜钱在市面上买!”
这就属于“装十三学”范畴了,复杂程度丝毫不亚于另一个时空的名酒品鉴,或者跳大神。当即,拉拉万望就意识到,自己有些自惭形秽。犹豫再三,才又低声说道:“那,那万金油也太贵了些。牦牛不能下地干活,我当猪来卖,在长安市面上,也能卖个五六百文。而一盒绿色的万精油,市面上才不过十几文钱。”
管家任全取来已经陈放了七八个月的菊花白,指挥仆妇殷勤地给客人们倒满。郭怒、王毛伯等人,先一起向张潜敬酒,随即,又集体吃了一盏张潜的回敬。然后,大伙就迫不及待地大快朵颐!
接连拍了三次,抱了三回,二人才终于见礼完毕。随即,互相拖着手,双双来到了张潜的马车前。
说起牛肉的若干种吃法,张潜可就不困了。笑着点了点头,低声回应,“如此,张某就多谢拉拉万望商务官了。按照约定,一头牦牛两盒万金油对吧?拉拉万望是个实在人,张某就不派人清点了。等会儿你跟着我师弟去我家,我让管家给你兑换两千盒万金油!”
事实上,他却坚信,只要拉拉万望将两种不同颜色的万金油带回吐蕃,穷奢极欲的吐蕃贵族和僧侣们,肯定不会为了省钱,而选用绿色的低价版。这种“贵族”消费心理,在另一个时空,早就得到过充分的验证,压根儿就没有任何人能够推翻。
一股怪异的羊膻夹杂着汗臭味道扑面而至,熏得王毛伯等人纷纷屏住呼吸扭头。而郭怒却不甘示弱,一纵身下了马,与那拉拉万望像好兄弟般互相拥抱,同时用手狠狠拍打对方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