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眼受到刺|激,立刻流出眼泪。闭上右眼,透过绿色的泪光,他努力向儿子怀中看去。依旧是金灿灿和白亮亮一大堆,如假包换。再低头看向脚下的河水,却发现河水只到自己小腿肚子高,想淹死一只老鼠都难,跟更何况是十二岁的半大小子!
“小沙弥吓疯了,前言不搭后语,供词不足做为凭据!”录事萧健心领神会,在另外一旁高声回应。
“英明有个屁用,老子谁都惹不起!”吴良谋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重重跌回了椅子里,“算了,你们说的对,老子认倒霉!来人,封锁白马寺,然后将案子当无头案上报。老子没本事追查凶手……”
抱着跟山精水鬼拼个鱼死网破的打算,王九成发疯了一般,冲到了自驾儿子身旁。然而,却没发现任何妖邪,只有自家儿子,用衣服兜着一大堆黄灿灿和白亮亮的东西,冲着他吃吃傻笑。
虽然从去年开始,已经有很多人开始效仿他,在五月初五这天采艾草进城去卖。但是,凭借以前积累下来的口碑,王九成的收益依旧很可观。此外,他所卖的艾草,也的确比别人的艾草质量跟更好。非但叶子更加饱满苍翠,味道也更清新。
那些血泊已经发黑,周围挤满了乌鸦和苍蝇。听到王九成的脚步声靠近,“轰”地一声,乌鸦和苍蝇腾空而起,刹那间,天昏地暗!
“刺史英明!”夏延已经尽到了责任,拱手行礼。
“嗯!”王润水正是半大小子吃死老子的年纪,根本听不见自家父亲说什么,接过鸡蛋,在嘴边横竖一转,就吞了个干干净净。
王润水还不太理解娶媳妇对人生的意义,只是嘿嘿憨笑。王九成见了,又是忍不住又朝着儿子屁股上踹了一脚,高声数落:“笑个屁,小心呛水!赶紧喝两口继续赶路,等卖完了艾草,咱们爷俩去吃汤饼!今天让你敞开肚皮吃个够!”
“臭小子,你先上去,上岸去。”王九成用镰刀在半空中虚劈数下,以确定没有山精水鬼在儿子身边隐形。随即,用沾满了艾草汁水的手,用力揉自己的左眼。
虽然父子两个起得很早,但是在路上,依旧能碰到三三两两的早行人。为了避开邻居们的窥探,王九成本能地加快了脚步。身边的儿子年纪虽然只有十二岁,却颇为懂事。也不问自家父亲为何要走得如此急,背着柳条筐,一路小跑紧紧跟上。
“呃,呃!”鸡蛋黄的确很噎人,王润水原地蹦了几个高,才重新喘过气来。一边喝水,一边红着脸东张西望。
“给!”扭头看了一眼才到自己肩膀高的儿子润水,王九成将一颗鸡蛋顺手递了过去,“先垫垫,然后走快点儿。咱们要去的地方,还得再走一刻钟。”
话说到一半儿,他猛地又站了起来,目光如刀子一般盯着麾下众官员,“凶案现场保护得如何?有人破坏没有?”
依旧没有回应,儿子的柳条筐躺在不远处的草丛里,被晨风吹得缓缓滚动。这下,王九成可真着了急,顾不上再采艾草,三步并做两步冲到儿子的柳条筐旁,高声呼唤,“小水子,小水子,你跑哪去了?小水子,你……”
“阿爷,我在这儿!”一个极低的声音,忽然从泽水支流的河道中传了过来。隐约还带着几分战栗,“阿爷,你别喊那么大声。赶紧过来,河里头有钱,很多很多钱,还有,阿爷,好像还有银坨子……”
然而,王润水却再一次违背了父亲的命令。手指着更上游的河道,身体抖得像筛糠,“阿爷,有人,那边有人。是,是死人,是个死和尚。”
“属下不能胡乱猜测,只能假设一下。未必是真的,您就当咱们是在说闲话。”司马夏延犹豫了一下,声音忽然变得极低,“假设,假设刺史您前来赴任途中,有人买通山贼截杀您。您虽然毫发无伤,过后会咽下这口气么?”
秘密肯定是有的,王九城坚决不会告诉任何人,除了自己的亲生儿子。而今天,他就会去带着儿子去见证秘密的存在。
眉飞色舞介绍了一大堆经验,却没得到任何回应。王九成楞了楞,皱着眉头四下扫视,“润水,小水子,你跑哪去了?!太阳马上就起了来了,咱们爷俩可没时间耽搁……”
“该死!”吴良谋装作懊恼地拍头,随即,又快速追问,“那两个小沙弥呢,他们知道凶手是谁么?”
“启禀刺史,小沙弥已经指证过凶手了。山贼来自白王寨,由四当家齐墨带着,说是要给他们大当家,二当家和三当家报仇!”录事参军姜楠厚道,不忍心眼睁睁看着吴良谋出丑,继续哭丧着脸汇报。
且不说山贼截杀秘书少监张潜的案子,目前只是“传言”,还没经过官府邸报证实。哪怕传言为真,将东山白马寺的案子,与这个案子硬往一起联系,也不是什么聪明选择。
“白王寨?白王寨在哪?这个名字怎么听起来好生耳熟?”吴良谋楞了楞,皱着眉头追问。随即,猛地用力拍打桌案,“哎呀,老子,老夫想起来了。白王寨,不是前几天谣传截杀秘书少监张潜,却倒霉踢到了大铁板的那伙山贼么?带队的那三位强盗头子,不是死在朔方军手里么?怎么又赖到白马寺头上了?!”
“什么?”王九成吓了一哆嗦,手中刚才捞出来的铜钱,全都又掉回了水里。直起腰,快速顺着自家儿子手指方向看去,一具和尚的尸体,迅速进入了他的视线!
自打大唐立国以来,强盗截杀在职官员的案件,一共才发生过几次?哪一次,背后没涉及到派系斗争。而派系斗争这种旋涡,向来就不分是非,只问输赢。原本无关的人一头扎进去,运气就好倒是可能连升三级。万一运气差,站队错误,后果可能就是抄家灭族!
公鸡刚刚叫过头遍,王九成就爬了起来,推醒正在呼呼酣睡儿子润水,将五色丝线朝后者手腕子上一缠,父子俩就背起柳条筐,直奔村前的泽水河。
“那,那还等什么?把,把小沙弥抓起来拷问啊!凶手如果不认识他们,为啥会对他们俩网开一面?!”吴良谋猛地跺了下脚,气急败坏地下令。“一定是小沙弥勾结了强盗,弄不好,那两个小沙弥,就是强盗故意送进白马寺的卧底,然后趁着别的和尚睡着之时,偷偷给强盗开了山门!对,肯定是这样。没人比我更懂里应外合了,快抓,快去抓那两个小沙弥,把他们的嘴巴撬开,不惜任何手段!”
“刺史英明!”众官吏齐声称颂,一个个满脸肃穆,宛若寺庙里的神像。
等他将背上的大柳条筐装满了,天也就完全放亮了。待他再背着艾草走到泽洲城门口儿,城门刚好开启。然后,他就可以走街串巷,将平素绊了跟头都没有人看的艾草,以两文钱“一小把”的高价卖出去,赚个盆满钵圆。
“刺史英明!”司马夏延,录事萧健、胡列,以及七曹参军,全都躬身称赞。然而,却谁都没有主动上前接令。
泽水河畔,艾草生得到处都是。然而,只有采自五月初五清早,并且带着晨露的艾草,才是端午节洗脸的上上之选。原因无他,艾草这东西,新从地里采下来之时,会散发出一股清雅的幽香。离开泥土时间一长,味道就从幽香,变成了浓郁的蒿子味儿。如果接连在家里放上三天,就不用再以此物浸水洗脸了,直接晒干了熏蚊子才是正途。
横七竖八的尸体,水中岸上都有,从河道中央一路排到寺庙的后门,全都是光头,身上背着大包小裹。掉在溪流的铜钱和银锭,只是其中很少一部分。靠近寺庙附近的血泊中,更多。
“看什么看,老子打你,天经地义。还怕人笑话了?”王九成又一巴掌拍过去,大声数落。随即,又担心儿子被水呛到,快步绕至对方身后,用手轻拍儿子的脊背,“知道怕人笑话了,就不知道吃东西慢一点儿?唉,就你这个吃相,长大之后甭想娶媳妇!”
换句话说,住在城里的老爷夫人,少郎少娘们,肯定无论如何来不及出城采带露水的艾草。哪怕家里头有再多的奴仆也不成,除非他们愿意冒着被官府找麻烦的危险,派遣奴仆半夜翻跃城墙!
“就是这个道理啊,谣传跟山贼们死在一起的,有一个和尚,法号了苦。”夏延苦笑着咧了咧嘴,缓缓补充。“而东山白马寺的住持,法号了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