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定有硝石,硫磺,并且份量之比,大概是十比二。”不信自己连秘方的边缘都没摸到,骆怀祖咬着牙继续加料,“既然药粉为黑色,老夫从发黑的东西里找就是,百草霜(烧柴锅的锅底灰),铅粉、玄土之类,老夫挨样尝试,也未必有多难!而配制此药,所需材料不可能超过七种,老夫已经七得其三,再找出另外几种轻而易举。”
‘你肯还价就行。’张潜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嘴上却故意装作不理解对方的意思,“这已经是最高月薪了,山长不过月薪十吊,并且张山长还未必肯收。”
“师兄,要不要我们把他睡觉的屋子堵了……”轻轻摆了切的手势,郭怒双目之中,寒光乍现。
而为了加强将杨青荇救出和亲队伍的把握,他身边的确也需要一个武艺强悍的高手,骆怀祖,恰恰符合这个要求。
“原来师叔你这么有钱!”张潜上下打量骆怀祖的穿着,无论如何,都很难将此人与其报出的财富对上号。
张潜知道紫鹃在担心什么,笑了笑,端起热茶,继续慢条斯理地饮用。茶水中,倒映出他自己写满疲倦却仍然坚定的面孔。
“师叔你武艺这么高,想要杀谁,用不到我那黑色药粉吧?!”没想到对方连卖身为奴的狠心都能下,张潜楞了楞,缓缓发问。
双方相处了这么久,张潜对骆怀祖,已经不像最初接触之时那样毫无了解。除了紫鹃所指控的那些恶行之外,张潜已经大致摸索到了一些此人行事的风格,思维的脉络,以及生活习惯细节。并且,越摸,越相信,此人就是一个墨家狂信徒。
“进来就是!”张潜的眉头轻轻一皱,迅速就想明白了,郭怒和任琮两个,为何会半夜不请而至。
此人住的屋子也不需要仆妇帮忙打扫,自己总是收拾得一尘不染。
“不换!”仿佛唯恐他不能被活活气死,张潜笑着摇头。“我不缺钱。以师叔你的本领,却无法接近,还需要借助黑色药粉去行刺的,官职恐怕不会低于四品。我不能给自己招灾惹祸!”
此人对家丁们的态度虽然冷淡,却从不高高在上。
“大师兄,我和师弟可以进来吗?”门外,忽然又响起了低低的呼唤声,带着掩饰不住的紧张。
“老夫跟你说正经事!”骆怀祖气得直翻白眼,却知道发怒没有任何效果,“老夫乃是齐墨掌门,吃穿用度,当然要给全天下墨家子弟做出表率。你到底换还是不换?觉得不够,老夫还可以再加!”
“骆掌门别忘了,张某现在也是一个高官!”听了对方的歪理邪说,张潜当时就毫不客气地点明自己现在的身份。
“你——”已经扑到一半儿的骆怀祖,努力收住身体,两眼里几乎要冒出火星。
“师叔,你腰间别的武器叫什么名字?”早就料到骆怀祖对黑火药的配方念念不忘,张潜斜斜地瞅了此人一眼,低声提醒。
“月薪八吊,好歹你也有个正经差事掩饰身份。书院乃是圣上亲笔赐名,大唐不良人,想必也没胆子去书院里核实每一位教习的过所。”将骆怀祖的脸色,全都看在眼里,张潜继续陈述当教习的好处。
而骆怀祖,终于得偿所愿,也不再多啰嗦,拱了拱手,告辞而去。转眼间,就消失在门外的黑暗当中。
果然,听到“掩饰身份”四个字,骆怀祖的脸色又微微一变。随即,却冷笑着摇头,“老夫不需要掩饰身份,老夫如果想走,天下哪个不良人,能拦得住老夫?至于你那药粉,老夫劝你还是不要敝帚自珍的好。老夫查过你家前一段时间的物资出入,硝石和硫磺,都不是个小数目。”
“老夫说得不是钱。”骆怀祖顿时觉得受到了侮辱,横眉怒目。然而,很快,他就又发现,再这样谈下去,自己肯定会越来越被动。果断把心一横,漫天要价,“老夫可以把我齐墨的镇门绝艺,倾囊相授,甚至也可以手把手教你武艺。但是,你得拿当日那种填在铜钟和陶罐里的黑色药粉的配方来换。至于月薪,老夫可以一文不取!”
所以,眼下最妥当的选择,就是先想办法将对方稳住,然后走一步看一步。
不像张潜这个冒牌秦墨大师兄,只是把墨家经义誊抄出来放在书房中,需要时才临阵抱一回佛脚。骆怀祖即便是在张家庄中,以二账房的身份掩饰行踪,仍然努力恪守着墨家子弟的行为标准。
“那岂不是比县令还高?你疯了!”骆怀祖大吃一惊,质问的话脱口而出。然而,转念一想,张潜办学的钱财全是从和尚手里拿回来的赔偿,立刻就又没了脾气。咬咬牙,低声补充,“既然被别人称呼一声师尊,就不能随便拿皮毛来糊弄。我可以听你的安排,就教射、御两术,但是,光拿月薪,对我来说未免太不公平。”(注:一吊一千钱,这是明代笔记里的标准算法。有读者坚持一吊一百钱,缺乏考证,请恕笔者无法采纳。)
“你总不能,把天下官吏全都杀光了吧。这世界上,终究还是要有人出来管事。”张潜听得哭笑不得,果断指出对方话语里的疏漏。
听到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张潜再度放下了茶杯,单手握拳,兴奋地在半空中挥动。
而骆怀祖当时则大笑着回应,不破不立。眼下的官员们都死绝了,墨家才更好发扬光大,墨家所追求的兼爱之世,才更有机会实现。
按理说,这厮刚刚洗劫了曲江白马寺没多久,连和尚们放高利贷的账本都拿到了手,肯定不至于对寺中的浮财视而不见。然而,此人大冬天却依旧布衫布鞋,全身上下不见任何丝绵皮毛。
甭说骆怀祖没预料到,黑火药其实就包含三种成分,并且第三种成分还是极为常见的木炭粉。就算他把木炭粉,也给推测了出来,距离推测出黑火药的实战配比,也差着上百年的功夫。
这种人,对你表现出来的是和气也好,愤怒也罢,大多数情况下都属于伪装,完全为他们的最终目的服务,并且随时可以按需要切换!
所以,骆怀祖说得越多,张潜心里越踏实。到后来,干脆给骆怀祖也倒了一杯热茶,示意此人可以先润润嗓子,然后再继续。
门,轻轻被推开,全身披甲的郭怒和任琮,快步走入。身背后的阴影里,隐约还有数十名家丁。很显然,刚才紫鹃出去,不止是烧了一壶茶。还顺带着悄悄去搬了一趟救兵。
“你可以只教一些皮毛,让学生们能骑得了马,开得了弓,将来不至于成为手脚软绵绵书呆子就行了,无需传授你的镇门绝学!”听出了对方话语里的讨价还价味道,张潜笑呵呵地给出了回应,“别的教习只教一门课,月薪四吊。射和御各算一门,总月薪八吊。”
郭怒、任琮和任全三个确定了张潜的态度,自然不敢再跟骆怀祖走得太近。而骆怀祖,当时则气急败坏地找到张潜,质问他为何要故意将两家之间的关系说得那么疏远。张潜的应对则是,笑而不答。
要知道,在另一个时空里,从唐初孙思邈发现黑火药的雏形,“硫磺伏火法”,到元末明初实战用黑火药的基本定型,至少差了七百年。而到了黑火药的威力最大配比被发现,则至少是九百年。(注:孙思邈发明火药在唐初,也就是公元618到630年这段范围,黑火药做爆炸剂被使用,则是元末明初。宋代只做燃烧剂。黑火药接近最佳配比,是戚继光抗倭时代,1550年之后。而黑火药最佳配比正式书面上提出,是163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