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无数地界都是火起,一批又一批的人马都翻滚而动,俱举着‘复燕’的旗号,强者有甲兵上千,再裹挟数千的青壮,拉着数万众的求活流民,就是一支足以自称大军的兵马了。
这些天,外界急报纷飞,多是州镇沦陷的消息传来,言燕军旗下兵马甚多,数支自号‘元帅’的兵马四处叩击州县、坞堡,动辄就是两三万的规模,最少也是裹挟了近万流民的队伍。
粗略统计下,这声势浩大的燕军,起码也有上二十万的规模了,虽说其中不知多少是连兵刃都没有的流民,但仍然是足够让人色变。本就是冬日,普通民户家都没有什么存粮,打了一年的烂仗更是搅得无数人连口粮都没有,听闻那位在幽州的梁人主政官李振,因为梁朝国库不充裕,打算开春就要征税,听着就让人害怕。
故在这种饥寒交迫的困境下,是个人都免不了加入燕军作乱,起码能够在这个冬天活下去。
至于今后?谁他娘的管那么多!
乱军四起,这半个多月来一直在幽州城里作威作福的汴梁禁军,这会也终于从懒散的状态下紧张起来,披甲执锐,日夜登上城头值守。
因为他们不止要防备还不知在何处的燕军,亦要小心提防傍着城池的定霸都、义昌军两个大营。
今年冬日来的格外早,中原调派来的辎重、财货,都因路程遥远,又因大雪封路,一直未曾抵达过来,那会使节团抵达幽州,只携带了很少一部分,主要用于赏赐些许将领、官员。
当时按照朝廷的计划,犒赏诸军的财货也将幽州府库算进去了的,但等到李振到了之后才发现,幽州府库已被萧砚擅自私发了,差点没把他气个半死,故才会发牢骚说不再向诸军发赏。
但这个年代,不向这帮武夫发赏是大忌,李振并不会蠢到这个程度,在彻底整军之前,自然要稳住河北这批降兵。虽说萧砚已发过一次,但他也一直向定霸都等降军允诺后面会补发,总之就是向后推,先欠着。
不过李振也不知怎么传着传着就变成了‘诸军已领过萧帅的钱,朝廷不打算再发赏了’。他固然恼怒,但也只能不断遣人入营安抚,便是部分燕地豪族、官员进献给他的财物,都拉去军营里一并发了,没奈何,带来的钱财早已发放给王彦章等诸将,大头甚而还是萧砚那几大箱金银,虽说是杯水车薪,但总能浇灭一点降军的火气。
不怪李振如此谨慎,实在是幽州的降军,保留下来建制太完备了,几番大战下来,竟然还留存有相当实力,仅凭从汴梁来的两三千禁军压根对他们不能形成威胁,更别提压住他们。这也是李振,或者说是朱温急着整编、打散河北降军的原因。
所以他才会急着赶走萧砚,再急着让康怀英出兵平乱,为的就是不让萧砚有养寇自重的时间与机会。
相反,李振极为聪明与稳当,他反而认为这一批自檀州生起的乱军正是一个好机会,他只要赶走萧砚,再让康怀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平定乱军,就能够趁势整编定霸都、义昌军等降军,还能大涨自己的声威,以方便他治理河北。
届时,平乱、整军、政绩,三桩大功稳稳落在他的头上,李振毫不怀疑,自己在朱温那里的地位完全能直逼敬翔。更别提在冥帝那里了,他甚而能够倒反天罡,让冥帝反过来依附他,彼时朱温百年过去,他李振未必就不能是一代权臣。
李振的盘算可以算得上是百年之计,他的目光一向很长远,不管是得罪萧砚,再用平乱这一大功拉拢康怀英,都不过只是他的计划而已。
更别提他已完全敢担保,一年前的洛阳动乱就是萧砚挑起的。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皆备,老天都打算让他李振平步青云!
但很快,现实就狠狠给了他一记耳光。
先是燕军声势大起,直接从起初的两三万军马暴涨到近十万,但李振彼时只认为乱军人数越多,功劳也是越高,只是急着催促康怀英出兵。
不出意料,康怀英果然大胜,夺回了檀州境内的横山城。不过燕军很快就卷土重来,将横山城三面合围,城内辎重不多,康怀英秉持稳重打法,留禁军驻守横山城,率领卢龙军出城野战,三战三捷,喜得李振看着捷报连连叫好。
不过马上,运势就开始转变。
卢龙军阵前反水,康怀英单骑走免,逃回横山城中。李振固然失措,但秉持着幽州城内尚有定霸都、义昌军两部,接应康怀英不是难事,尚还不慌,仍然固定自若。
但厄运再次传来,有信使从南面而来,称有漠北军突袭粮道,劫走了中原运来的辎重、用于犒赏的财货……
这下子,甫一听得消息的定霸都与义昌军瞬间哗然,险些发生兵变,惊得李振不得不亲自入营劝解诸将,又不要钱的允诺了一番,才勉强安抚住了这两军。
再然后,就是燕地北面数个州镇皆被纳于大燕旗下,然后就是成了幽州再也收不到北面的片缕消息,便是发往南面的信使,也要避着那一支神出鬼没的漠北军。
幽州成了半个孤城,李振却毫无办法,他除了能倚仗从汴梁带来的禁军,就别无他法。从汴梁带来的人马有近三千,康怀英带走了一半,剩下的全交给了朱汉宾调遣。
至于定霸都两军,虽说那个名叫‘余仲’的定霸都步军都校看起来甚为正派,是个可堪一用的人才,但李振仍然不敢轻动这两部降军,唯恐落了卢龙军反水的后尘,便是这个时节,他都不敢放两部降军入城。
实在是兵变带来的后遗症太让他恐惧了,不得不防……
……
节度使府,朱汉宾被紧急召来,却是同样被‘燕军前哨已抵近城下’的消息惊的目瞪口呆。
说实在话,他固然知晓萧砚的本事,但也与李振想的一样,这所谓的‘燕军’不过只是萧砚自导自演兼贪功的把戏,根本不可能强到哪里去。可这乱事就偏偏超乎所有人的预料,如平地惊雷一般爆了起来,还如溃堤之水一样势头极猛,惊的人好似气都喘不过来。
“朱军使……”
李振好似在短短几天里苍老了许多,四旬的年纪,但两鬓已是白发斑点,脸上的皱纹也一夜生了出来。他无力的松开横山城的求援信,捏着鼻梁缓缓坐在大案后,颇有一副头疼难耐的样子。
“李公切要保重身体。”朱汉宾上前不痛不痒的关心了一句。
“大难关头,老夫也只能依仗朱军使了。”李振苦笑了一下,睁开了满是血丝的双眼。
他平素气定神闲的模样早不知到了哪里去,这会长叹一声,进而死死盯着朱汉宾:“事态紧急,老夫就直言了,依朱军使的本领,再加城内一千五禁军,能制衡义昌军否?”
朱汉宾闻言一愣,此次北进的禁军,正是他麾下的龙虎军右厢,多为步卒,战阵经验是很丰富的。平心而论,若让他出城野战,他完全有信心凭借这一千五龙虎军硬刚五倍、十倍的燕军,对方多为流民,兵马必定良莠不齐,一胜即可大胜,不是什么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