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通文馆。
李嗣源狐疑的捻着自己嘴角的两撮长须,‘嘶’了一声,然后再用细长斜眼于左右的绿荫间警惕的扫了一圈。
在确认没有其他人影后,他复又眯眼打量着木亭中人良久,在心中权衡了一下最近可能的敌手后,方才哼笑一声,一手负于身后,一手甩出自己的‘文’字折扇,缓缓踱步向前。
“阁下一声招呼都不打,便擅自登门拜访,可如此也就罢了,本圣主大度,可以不计较。但阁下又何故要鸠占鹊巢,据我蛇亭?”
但他这般尤自镇定且带有三分戏谑的言语道出后,那兀自坐在亭中煮茶的青衫人影,却好似未闻,手中把玩着一个茶杯,不过只是静静背对着他观着那茶气弥散而已。
当此之时,李嗣源已然重新警惕起来,脚步略滞缓,藏在身后的掌间也稍稍腾出一缕白色光芒来,而后眯眼冷笑:“阁下真是好大的架子,不请自来也就罢了,现下有问不答,难道不知失礼吗?!”
似乎是这句话有了一些作用,他便明显看见亭中那人开始伸手去取其放在桌上的面甲。
“呵……”
李嗣源眼见此景,心下冷笑,脚下却是突然如离弦之箭霎时闪出,持于身后的手掌间白芒大作,竟是携着狂风骤然卷入亭内,朝着亭中人的后背一掌劈出。
“不急,且让我看看阁下的真面……!!”
李嗣源口中那一个‘目’字还未吐出来,两只瞳孔却是已经突然猛缩。
他掌间白芒包裹着整只右手,此时携着九成功力一掌劈下,竟是连那青衫客的衣服都没摸到,反而后者的身形周侧几在他这掌将要触及的同时,骤然环出了一道宛如实质的护体罡气,金色流光环环相扣,竟是让李嗣源掌击不成,反受这罡气的强烈反噬。
李嗣源脸色巨变,志得意满的神情也瞬间凝固,双眼急剧凸出,带着浓浓的难以置信,疯狂将自己的手掌抽回,进而双腿虚无,踉跄倒退。
待再抬手,他更是被惊得背上生寒,连头顶上的发根好似都齐齐立了起来。
却见他的右掌连同整个小臂,这会竟然都已变得灼烧一片,一层层皮肤似被烈火烘烤了一般,以掌心向四面分裂,却毫无痛感。
但李嗣源明白,自己俨然是已经被痛到发麻,连知觉都丢失了。
“怎么可能……”
李嗣源咬了咬舌尖,感受着嘴里的腥甜气,才终于确定自己没有出现幻觉。
可他碰到的明明不过只是一道护体罡气!!
他下意识倒退了一步,骇然抬头望着亭中恰才不徐不缓折身望来的青衫客,其人已经戴上了一看不出材质全罩式面具,头顶斗笠,不过只是漠然的负手扫来而已。
下一刻,其人终于沙声发笑。
“早听闻通文馆圣主李嗣源的至圣乾坤功已臻化境,竟也不过如此。堂堂圣主只有这等实力,若是传出去,也不怕丢李克用的脸。”
李嗣源心下一慌,只觉自己的底裤好似都被对方清楚的明明白白,在错觉之下,余光左右一瞥,一面不动声色的向后退,一面沉脸道:“我平素常与人交好,料想应与阁下没有恩怨才对,阁下来我通文馆,到底所为何事!?”
然则,还未等他来得及后撤呼唤李存孝等人来援,便突觉眼前一花,而后背脊一寒,一只戴着皮质手套的手掌就已不轻不重的搭在了他的肩上。
“既然没有恩怨,圣主何故惊慌?何不与本帅进亭中一叙?”
那手掌明明只是随意的搭在肩头,李嗣源却觉似被一座大山死死压住一般,一时间全身上下连半点力气都生不起来,额上冷汗直冒直下,焉敢不从,只好憋着一口气狼狈入亭。
而令人诧异的是,亭中那壶茶,竟是刚好煮开。
袁天罡理所当然的拂衣而坐,手指向前一挥,那茶壶盖便猝然而开,茶气缭绕腾起,扑了李嗣源一脸。
这位通文馆圣主背后的寒毛未消,哪里不明白自己的处境地位,但他素来讲究一个忍辱负重、识时务者为俊杰,当即便持起那茶壶,扮演了一次仆从的角色,给袁天罡斟了一杯茶。
而后,他又面不改色的给自己那一个茶杯倒上,进而便顺势坐了下去。
“咳……不知阁下到底是何方神圣,来我通文馆又有何贵干?”李嗣源坐下去后,余光死死观察着袁天罡的反应,在见到其并未有多余动作后,才终于敢放心正襟危坐,方以不失自己圣主之身,而后捧着茶杯哈哈一笑,似乎方才之事只是过眼云烟,不值一提。
袁天罡闻声不答,只是饶有兴致的上下打量着李嗣源。
后者霎时头皮一紧,从他的视角看,只能看见袁天罡那副甲面后漆黑且漠然的眸子,想他堂堂圣主,竟是不敢与之对视,遂低头干笑饮茶。
“圣主去岁河北谋划竹篮打水一场空,不是恨煞了那萧砚与其麾下的不良人?”
“哈,在阁下面前,李某岂敢当得圣主之称。”李嗣源谦卑一笑,复又突然抬头,脸色惊变:“不良人……阁下,难道就是不良帅?”
袁天罡依然不应。
但李嗣源却是已经摆出一副久仰大名的样子,拱手道:“在下于义父那里久闻不良帅威名,可谓如雷贯耳,记忆犹新,而今当面一见,果然不输风采。”
他却是绝口不提什么河北之事,因为在当下来看,他还不知眼前这个完全不知功力深浅的不良帅是不是来问罪的,自然不会主动去揭这个口子。
袁天罡按着桌子随意一扫其人那副以假乱真的恭敬之色,并不做点评,只是沙声道:“本帅今日来,是有几件事让圣主去做。”
李嗣源捻须而笑,却是并不马上应答,只是伸手做请:“还请不良帅吩咐。”
“第一件事,朱温弑君篡位,大逆不道,其羽翼玄冥教为虎作伥,助纣为虐,圣主既领通文馆,合该以作表率,将之倾力除之。”
“此事不劳不良帅吩咐,我这些年来,一直都在如此做。”李嗣源颔首点头。
“第二件事,朱温半载前恰才窃取河北,根基尚且不稳,民心未得,驻军未成,晋王为大唐藩王,而圣主又为晋王名下十三太保之首,焉能不取?”
李嗣源一时诧异,竟是不禁揪断了几根胡子:“可据我所知,那位替朱温攻灭刘氏的冠军侯萧砚,不正是不良帅您的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