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南亭目不斜视,语调沉稳:“启奏陛下,自从钟相因为身体抱恙辞官,中书重担便压在臣一人肩上。臣累受皇恩自当尽心竭力,然而人力终有穷尽之时,中书政务浩繁,委实非臣一人所能决断。故此,臣请陛下择贤任用,以充中书之实。”
听到这番请奏,百官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
自从去年秋天钟乘因为连续不断的弹劾辞官,右相一职便长期空悬,薛南亭确实非常辛苦。
期间李宗本曾经提过几次,意欲提拔吏部尚书李适之,但是李适之坚辞不受,直言自身履历单薄,无法胜任宰执之位。
而除了李适之,朝中确实没有更加合适的人选,所以这件事只能暂时搁置。
今日薛南亭再度提起亦是题中应有之义,毕竟他身为左相有资格奏请立相。
此刻很多人包括萧望之在内,不约而同地看了一眼站在薛南亭身后的李适之。
难道锦麟李氏真的会父子皆宰相?
李宗本环视群臣,沉吟道:“薛相可有举荐之人?”
“有。”
薛南亭没有丝毫迟疑,高声道:“臣举荐定州刺史许佐入中书任右相!”
端诚殿内,一片寂静。
陆沉猛地转头,眼神极其复杂,定定地看着薛南亭的侧影。
这个时候朝臣们也都反应过来,很多人不禁暗道原来如此,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
朝中除了薛南亭确实没人压得住李适之,但是许佐不同于一般的封疆大吏。
先帝在时,他、薛南亭和秦正并为三驾马车,是先帝最强硬的拥趸,其人无论能力还是品格都无可挑剔,而且在先帝离去前便已经是御史大夫,如今还兼着这个要职。
御史大夫兼定州刺史,许佐以这个身份被擢为右相没有任何问题,关键在于朝中无论哪方势力,都必须承认许佐有这个资格。
陆沉的视线移向李适之,逐渐琢磨出一些蹊跷的细节。
薛南亭的举荐完全出乎他的意料,然而李适之毫无不悦之色,这可以说是他城府够深,但在陆沉看来,此人未免太平静了。
陆沉迅速冷静下来。
许佐入京担任右相,于他而言不是一件坏事,经过前两年在边疆的相识相交,许佐虽然不一定能成为他坚定的盟友,至少不会想方设法拖他后腿,而且有这样一位刚正的重臣在中枢盯着,相信陆沉会免去很多后顾之忧。
问题是谁来接任许佐?
龙椅之上,天子不急不缓地问道:“许卿家确为能臣,让他担任右相很合适,朕也非常放心。只是如果让许卿家回到京城,定州刺史由谁接任呢?”
这种封疆大吏的任免,绝大多数官员都插不上嘴。
吏部尚书李适之迈步出班,行礼道:“启奏陛下,臣有一人举荐。”
李宗本颔首道:“说来。”
李适之缓缓道:“定州与敌境接壤,刺史虽为文职,但也不能完全不懂兵事,毕竟大战一起,边军的后勤转运极其重要。许大人文武兼备堪称全才,继任者至少要懂得相关的门道。故此,臣举荐兵部尚书丁会为新任定州刺史!”
朝堂六部,兵部的地位和处境一直都有些尴尬,但是就像李适之所言,兵部尚书虽然不一定能领兵,对军事肯定不会生疏。
这个举荐合情合理。
李宗本思忖片刻,环视群臣问道:“众卿家可有异议?”
薛南亭没有反对,胡景文、景庆山、朱衡、杨靖等重臣也都没有开口。
至于兵部尚书丁会,他脸上既有紧张,也有几分流露出来的喜色和振奋。
他很早之前就想换个地方,兵部实在待得没有意味,既要受中书辖制,又要面对军事院那帮武勋的冷脸,还要时常面对底下那些骄兵悍将很不亲切的问候。
那次李适之对他略作安抚,丁会以为这只是托词,不成想转机来得这么快,一时间心中踌躇满志。
李宗本的视线停留在陆沉面上,温言道:“秦国公,虽说一州刺史的任免无需武勋赞同,不过定州情况特殊,此地刺史尤其需要和边军主帅默契配合。卿身为定州大都督,执掌十余万大军,在这件事上很有发言权,朕想听听你的意见。关于许佐升任右相、丁会调任定州刺史这两项安排,爱卿可有异议?”
陆沉再度出班,迎着天子温润的目光,他没有过多思考,坦然道:“陛下,臣无异议。”
这个回答异常简单。
丁会垂首低眉,心中涌起些许郁闷,似乎陆沉没有反对他赴任定州,是一件很没有道理的事情。
薛南亭转头看了陆沉一眼,目光中有几分愧意,旋即又化作赞许。
作为提议者的李适之则保持原先的姿态。
没人能猜到他镇定的神情下是怎样的心思。
这位越来越受天子器重的吏部尚书只在心里默默感叹了一句。
“真能沉得住气啊,不过这样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