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成蹊用完汤药,便去世子的卧室看望他。一进门便发觉,这里和刚来程府相比,多了许多零零碎碎的变化。乍一看察觉不出来,但组合在一起,让那原本挑不出错处也无甚特别的屋舍,都平添了一份温柔缱绻来。博山炉里焚的清合香,并不是世子往日爱用的,还多了份药香的清苦气;衣椸上世子的鸦青色掐丝鹤海云红锦袍下,还露出了一角秋香色的飘逸云裳来,两者紧紧纠缠;桌子上的小碟子里,还放了留了一半的翠玉菱粉糕,一看就不是世子爱吃的东西……每一处,都充满了她的气息和痕迹。只从这些细节,他好像就能想到,她在这屋子里和裴彦钧亲密无间的模样。床边的梳妆台,她清晨应当坐在那里吧,当时的裴彦钧又在什么地方呢?是不是就在身侧,为她拾起一枚簪花,亲自簪入她的发髻上?裴成蹊只一眼扫过去,便觉得酸苦难抑,仿佛一口气饮了十杯大叶苦丁似的。“二哥来了?”
几声低咳从床帐下传来。裴成蹊连忙收起情绪,走近一看,只见世子三弟半倚在榻靠上,拢着外袍,长发披散,病气四散间,俊美不似凡尘之人的容颜又平添一份轻愁薄恨的脆弱来。要是让京城里那些恨透了他的女娘们看了,只怕都要又怜又爱地悸动。裴彦钧见他一脸行色,衣裳都没来得及官,心里又是惊讶,也有些动容。他本不想欠裴成蹊的人情,但玉汝又实在信不过别人,只好同意了让这个和他没多少交情的二哥跑一趟。没想到他居然一路奔波至此,这么快就回来了。实在超出裴彦钧的意料。“此番多谢二哥。”
他诚恳道,在床上行了个礼。“之前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没想到二哥这样不计前嫌。”
裴彦钧坦诚道歉。他想起来玉汝一直以来对自己这二哥的评价,也不得不反思,或许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自己对这二哥,实在有些苛刻了,说起来,对方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他却先入为主,总是觉得他是伪君子。“以前我也有做的不好的地方,世子误解也是常事。”
裴成蹊沉默了一瞬。两兄弟默契地同时安静下来。他们之间的那些看似鸡毛蒜皮的龃龉,细究起来,每一桩每一件背后都有太多成见和深意,又岂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只不过作为暂时没有利益冲突的兄弟,面子上的客气,好歹要立起来。“不必如此。”
裴成蹊扶起他的胳膊,见他又捂着胸口,心下一动,“殿下现在瞧上去,怎么比我离开之前病得更严重了?我听说你亲自审问了齐鸿生,是问出来什么事情了吗?”
裴彦钧闻言,将自己额角的汗擦了擦,虚弱的脸上表情冷凝下来:“二哥,你知不知道当年齐隽到底是怎么被定罪的?”
“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裴成蹊想了想,“何况东陵距离京城又那么远,当时我也只是听别人说了一耳朵罢了,不了解具体内里。”
裴彦钧闻言,皱着眉头思忖,或许还是等着谢修时在大理寺查到的消息更好。见世子的脸色变得更没有人气了,裴成蹊的眼睛一错不错。“殿下还需多保重自己才是,我看玉汝这几天心里担心得很,也瘦了许多。”
“……”裴彦钧当然知道自己娘子跟着受了苦,还心疼得不得了,但是这话让裴成蹊说出来算怎么回事?“多谢二哥关心,我会保重自己的。”
裴彦钧想到了不久之前,温玉汝在祠堂病倒后,这个二哥焦头烂额的模样,语气带了深意,“也希望二哥多保重自己一些。”
比如,回京之后,怎么和容侧妃解释你的这番一意孤行?他可不想又听到什么风言风语,到时候让玉汝又受些不该的受的气来。两兄弟之间的气氛又有些古怪,便听见一个护卫在门外禀告。“殿下!司砚大人回来了,有要事回复!”
“让他进来。”
内室的门被突然打开了,司砚行色匆匆,身上的轻甲甚至还没有脱下来,整层表面还蒙了一层雾气和薄露。“怎么样了?”
裴彦钧连忙问道,整个人又要从床上下来。“主子——你就在床上听——不然娘娘又得发火了!”
司砚看得心惊胆战,立刻把主子又扶回了榻上,生怕自家娘娘又要整治他了。经过这几天,谁还敢不想眼色地叫主子受累?也不怕被娘娘使出百般手段,痛得鬼哭狼嚎!也就是这件事紧急,否则他都不敢奉命打扰了。“小春镇那边传来了消息,知柳把天水堂的人围剿了!”
“此话当真?”
裴彦钧露出了喜色。温文尔雅如二公子,也激动地一拊掌而叹:“好小子,这回立了大功了!那现在情况如何了??”
“一个好消息就是,知柳在关卡检验处发现了一辆可疑的车马,顺着留下来的痕迹一路追查,带着北衙的人打进了他们和番邦人的私通之地,正好挫败了天水堂的阴谋。。”
“什么阴谋?”
“那个丙十一,竟然真得查出来了大楚附近的名医身份,把人从榆州抓到了晋州……”司砚越说声音越小。“无忧子?”
裴彦钧这下子彻底坐不住了,“天水堂的人真得把无忧子掳进小春真,给那个耶拿多看病了?”
早知道这个道士吃硬不吃软,他还客气什么劲!几个月前就先把人抓进京城里了!难得知柳,这一回没搞砸事情,还立了大功!“主子,知柳他们杀进天水堂的据点的时候,那个丙十一和大夫,还有耶拿多,打得正酣畅呢?看到知柳加入了,也不觉得恼怒,反而逗弄起他,一起杀退逮捕了匪徒……”司砚把具体过程说了一遍。说的裴彦钧惊奇地看向他:“你刚刚说什么?逗弄?打得正酣畅?”
这跟他一直以来想象的无忧子,怎么有点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