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纸在何煦手上抖动一瞬,恍惚间他以为自己看错了。
何煦瞪大眼睛把纸凑近些仔细琢磨。
没有错,摄政王下聘夜府,求娶夜凰。
风裹挟着高粱酒的辛辣扑面而来。
何煦站在距离军营不远的树林边,高大的白杨树已经落干净树叶,稀薄的阳光从枝条缝隙里落下,却似一层贴着皮肤的冰霜,冷得何煦打了个哆嗦。
他忽然把那封信胡乱地塞进怀中,奔跑出去寻到他自己的马。
有斥候骑快马从何煦面前经过,他拦下斥候,大声道:“劳驾转告薛将军,何某家中有事,要连夜赶回。”
那斥候翻身下马,何煦索性握住他的缰绳,三两下把两匹马捆绑在一起。
路途遥远,一路换乘显然更快。
马匹冲出行军大营,一路向南绝尘而去。
何煦心中如同幻梦般,一个个的场景匆匆掠过。
她推开妓院大门时的焦急,她像春风吹动水波般散开的笑,她心思沉重却露出天性的顽皮,她伸出手塞给他生辰礼物,她不管自己的行为多么孟浪,总能巧言接招,从容应对。
这样的她,喜欢……章北疆吗?
他离开时,甚至都没有跟她好好告别。
就这样失去她了吗?
来北地时他焦急万分,惟恐西北军中了金人的圈套。
回京都时他心急如焚,惟恐那个初次见面便让他心生欢喜的人,被人伤到一分一毫。
有低垂的树枝划过他的额头,火辣辣地疼。
何煦忽然想到另外一个可能。
如果她,喜欢章北疆呢?
如果他千里奔袭去京都阻挠,而她心甘情愿呢?
战马嘶鸣着停下,马蹄在空中扬起,再重重踏落回地面。
尘土在草丛里炸开,散开一团混沌。
何煦神情凝重摇了摇头。
如果她喜欢,自己当相让。
但只要她不肯,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不肯,他也要拦下来。
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挡她的路,能够泯灭他喜欢一个人的心意。
京都永安坊的宅院里,忌雍仰头看天,手指轻轻掐算。
“甭数了,护城之战,咱们死了三人,受伤十五人。”前车夫阿赞一面给自己换下裹着小腿的纱布,一面道,“京都十家得有四家在办丧事,那六家没有办的,是来不及。”
这一次护城之战,可谓军民齐心人人出战。京都城外追击金兵的人群中,甚至还有手无寸铁的女人。
那一场战事至今想起仍令人振奋,让阿赞禁不住掉泪。
如今金兵已逃到黄河北,据忌雍分析,他们是要跟进攻太原府的兵马汇合,再做打算。
但大周各道的兵马已经过了观望的时候,如今见新帝登基、章北疆摄政,再不敢怠慢。有他们出兵围剿,金人已无胜算。
所以阿赞想当然认为,忌雍在算死了多少人,在伤心。
忌雍轻声叹气坐下来,小茶几对面的车夫为他斟茶送出。
“苏炳,你特地让我在写给主人的信里加上摄政王和夜小姐的事,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太妥当。”
“忌掌柜,”车夫苏炳笑了笑,一双机灵的眼睛转动,“信都已经寄出去,你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小的打包票,主人不会怪你。”
忌雍摇了摇头。
他并不害怕被何煦责备。事实上,这么多年来,虽然他视何煦为主人,何煦却对他很尊重。
“算着时间,主人已经看到了信。如果启程回来,已经在路上了。他真的,那么在乎这位夜小姐吗?”
车夫苏炳还未开口回答,刚缠裹好纱布的阿赞连忙接腔道:“那当然是非常在乎!”
不光在乎,还稀罕呢。
要不然他怎么被夺走差事发配后院洗菜呢?
还不是因为开车太快,没让主人跟夜小姐说上话吗?
真是想不到啊,当年那么小的孩子,竟然已经长大了。
那么是不是过几年,就能抱着小小主人玩了?
阿赞心里立刻舒坦了。
他起身伸了个懒腰。
“主人走的时候,可说好了让那些暗卫们护着夜小姐呢。这万一夜小姐不想嫁人,那个章北疆敢强抢,咱们就叫他好看。”
“万一人家想嫁呢?”
正小口呷着茶水的苏炳停下动作,冷不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