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内只余何煦和薛元崇两人,由于扑灭了炭火,初冬时分的空气,又冷又沉。
薛元崇眼角眉梢几点讥诮,似乎没心情跟这个狂妄的年轻人说话。他浓黑的眉毛蹙起,有些怀疑这个年轻人是否别有图谋。
“你千里而来,是为了惹恼本将军,自寻死路吗?”被激怒的薛元崇努力压制自己的脾气。
有一个人曾经告诫过他,愤怒会让人失去理智,继而被对方左右行为。
那人虽然死了,但他记性不错。
薛元崇虽在北地,却熟知京都事。
他想象中的何煦,应该是一个精明的生意人。
在先楚王死后,忠于楚王的下人带着他东躲西藏不难,可若经营出周朝最大的票号,非得是这孩子精明可塑。
他如今见到了,何煦虽风尘仆仆,却英姿卓然,让见惯了西北风沙的他,如同见到一簇烧透天边的火焰。
可惜,何煦满口胡话妄自尊大。
看来奴仆们教不出什么好主子。
薛元崇有些失望。
他想了想,看在先楚王的面子上,他可以饶了这傻小子的性命。如今就把他丢在这里拉倒,别误了正事。
一念至此,薛元崇收刀回鞘大步向外。
他的余光看到何煦神情未变。
他的身体擦过何煦的肩膀,这年轻人竟未被他撞倒。
他的脚再差一步便要迈出营帐,身后的何煦忽然开口说话。
“发兵去救太原府容易,还是活捉金国皇帝容易?”
薛元崇冷哼一声,脚步停了。
“看来还是去救太原府容易,不然薛将军为何如此慌张,惟恐被人抢走救驾之功呢?”
“胡说!”薛元崇大骂道,“老子在北地跟金人打了十几年,如果能灭掉金国,谁还管……”
谁还管狗皇帝的死活。
他的话硬生生憋住,憋得满脸通红剧烈咳嗽几声。
“可惜金军已经集结太原府,薛将军你区区十万兵马,如何能赢?”
“我明白了,”薛元崇看着何煦,忽然大笑出声,“小公子下得一手好棋,这种借刀杀人的把戏,当年楚王殿下倒是从不肯用。”
借金人之刀,杀大周皇帝,报血海深仇。
原来这小子跑来说什么告诉他该做什么,是为了这个。
自己的心思被人恶意揣测,何煦却并未出言解释。他浅淡地笑了笑道:“不才已说动冀州兵马去救太原府。金人如今倾巢而出涌入大周,亡国之日在即。我倒是知道一计,不知将军可愿意用。”
竟然能说动冀州府兵马救太原府?
薛元崇露出震惊之色。
“围魏救赵。”
何煦从衣袖中拿出一张薄薄的羊皮,在薛元崇面前抖开,露出上面勾勒山河的字迹。
“金国皇帝如今居住之处,将军敢去吗?”
太原府守备张从君肩头中箭战甲破烂,站在城池上,亲手把一条浸满麻油的棉被丢下。
因在数日督战中大声呼喊,他眼眶破裂血流满面,牙齿也几乎全部咬碎。城中的箭矢用完,就投掷长枪。长枪用完,投掷石头。如今石头也已经用完,只能用着火的棉被阻挡金兵攻城。
金人大军已经汇合,完颜昌带领一部分金兵南下夺城,留在太原府外三万人继续围攻。
巨木和战车撞击着城门,长梯架上城墙,金兵日夜不休攻城。
他们要把太原府耗尽,耗到城内百姓易子而食,不攻自破。
“张大人,”一名中箭的士兵,在临死之前用最后一丝力气爬上垛口,呻吟着道,“请让小人用自己的身体,砸死一名金兵。”
张从君立刻抬手阻止,可那士兵已经翻身下去,抱住一个爬墙的金兵跌落。“咚”地一声闷响,化为肉泥。
城墙下是血肉被烧焦的味道。
“张大人,”有部下来报,“城门快要守不住了!”
张从君凛然不惧,握紧长刀。
“走!”他抬脚转身,“金人若想进城,便从本官尸体上踏进来。”
正此时,忽然有细微的钟鼓声入耳。天地为之一震,张从君难以置信地向远处看去。
那里的金兵已经纷纷调转方向,准备迎敌。
那响着的是大周的战鼓!
那奔来的是大周的兵马!
“有救了!”张从君眼中迸出混合着血水的眼泪,他举起长刀用嘶哑的声音大吼道,“冀州府兵马来援!我等出城迎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