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忌掌柜自去忙,这些缝补的事交给我就成。”
“不用缝起来了。”忌雍一向对田婶宽厚,闻言温和地笑笑道,“就挂着吧。”
他说完抬脚离开,身后的田婶正在给前车夫阿赞讲道理。
“这被面可是先王妃亲手为主人缝制的,主人身上,只有这一件父母亲的遗物了。只要不下雨,每年祭日前后总要晒一晒的。你瞎扯什么没日头?”
“我不是瞎扯,”阿赞心有余悸地抚着胸口道,“主人已经离开好久,我这不是担心吗?”
田婶的手猛地把衣襟抓紧:“忌掌柜的担忧不比你少,所以你别往枪口上撞了。”
阿赞乖乖地跟着田婶,一点点抚落被面上沾着的棉絮。他忽然似想起什么,动作停止,深吸一口气道:“田婶,被面晒晒就收起来吧,不用再套回被芯了。”
田婶的手指不停地摘掉棉絮,轻轻“哎”了一声。
“我去把宅子里其他被子都拿出来。”阿赞说完便往屋子里走。
“忌伯那个,给他留着吧。”他一边走一边嘀咕着,“老头子,不耐冻。”
如今章北疆已经打退赵王,但城门却仍然关闭,处处严防死守。那是因为对大周来说,最大的敌人永远是金国。
金人一日不除,国土一日不安。
若金人南下围城,该当如何?
京都是不能丢的,那便只能拼尽最后一杆枪,最后一把刀,最后一个人。
抬脚进屋时,阿赞抬头向北边的方向看了看。这一次大周朝的命运,竟都押在了他身上。
太原府外,驻守在那里的金兵和完颜昌带领的兵马汇合。而与此同时,金人蛰伏在云中城以北的十万兵马南下,不日便会到达太原府。
太原府守备站在城墙上,看着乌压压的兵马心急如焚。
他已送去密信,求驻守丰州的西北军大元帅薛元崇发兵来救。可丰州距离太原府路途遥远,太原府守备觉得,不等薛元崇到来,他就会被金兵砍掉头颅,悬挂在城门上示众。
他自认死不足惜,可惜城中的百姓就要……
“快快打开城门投降!”金兵已在外呼喊,“三日内不降,我等必先杀大周皇帝,再屠尽你满城百姓!”
这已经不是十几日前逼迫赵王开门的数千金兵。此时围着太原府的兵马有数万人,如若死战,必不能得胜。
可如若硬撑,惹怒了金兵,百姓们可就遭殃了。
太原府守备站在城墙上,打开衣袖中那封简短的信件。
七日前有一名年轻人从太原府外策马路过,他着信使递上了这封信。
那人在信中说七日后金兵便会合围太原府,他们会以皇帝的性命威胁太原府投降。那人还说,太原府以东的冀州兵马会来援救,只要守住太原府三日,便可得救。
冀州距离太原府虽比丰州近些,可如今十万火急,他们能等到冀州兵马吗?
更何况若惹怒了金人,皇帝被杀,他这个小小的守备,是不是便成为了大周的罪人?他日皇族清算,少不得屠尽他满门。
算来算去,最后竟然都是他死。
太原府守备在风中回头看满城百姓。兵丁们脸上毫无惧色,他们有条不紊地巡视阵地,架起弓弩。民壮们慌乱地搬运火油和石头,而城中的百姓更是把棉被都捐献出来。
他的百姓拼命要守,他怎能怯战而降?
金兵暴虐无信,无论太原府是否投降,他们都会遭到血洗。而至于皇帝的性命……
太原府守备想了想,为救一人而杀数十万人,他做不到。
即便那人是天子。
“架弩!”
猎猎风中,太原府守备下令道。
“上箭!”
士兵们搬开机括,把粗大的箭矢安放上去。
“射!”
箭矢向敌军阵前射去,那是要与敌死战的讯号。
“看来,你这个皇帝,是真的不管用哇。”
已经失去耐心的完颜昌把皇帝踹下马车,如今那些嫔妃乐伶已经纷纷逃走或者死去。皇帝孤家寡人一个,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涕泪横流。
日夜兼程,又一次天亮时,何煦从马上翻身而下,因为太累,他的腿脚有些不稳。
“来者何人?”
西北军的前哨立刻发现了他,弓弩张开对准他的胸口,厉声道。
“先楚王之子何煦,”他从怀中拿出一张名帖,沉着冷静地递上去,“求见西北军元帅薛将军。”
两名前哨仍旧瞄准着他,一名快速跑近,接过名帖看了看。
“跟我们走。”
他们并未为难何煦,层层通禀之后,便把他带到了行军大帐内。
一路上见大军正准备开拔,上下充满临近大战的气息。何煦肃然走进营帐,看到薛元崇正在两个小兵的服侍下穿上战甲。
“本将军见你,”薛元崇道,“不是为了听你说话,而是因为听说那个德隆票号的东家原来便是先楚王之子,好奇之下想看看你是什么样的人。”
何煦并未施礼,他缓缓走近几步,站在薛元崇面前。
“本公子见你,也不是要被你看看是什么样的人,而是要告诉你,接下来应该去做什么,怎么做。”
何煦静静地站着,一直到恼怒的薛元崇把厚重的钢刀压在他的肩头。
他千里奔袭而来,是为发号施令。
以平民之身,对兵马元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