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黑色的蝴蝶没入暗夜,何煦身后的人瞬息间消失无踪。那蝴蝶翩翩飞过宫墙,轻捷地穿过楼阁亭台,在禁军的眼皮底下,畅通无阻。
何煦转身推开朝着坊街修筑的府门。
长安纵横三十八道街,只有王公贵戚三品以上官员的家,才能对着大街开门。不像别的府门口有甲士豪奴看守,这个府邸门柱歪斜草木疯长,已然废弃。
这是楚王府,他幼时的故居。
微弱的月光下,何煦抬脚向前走去。
干枯的草叶在他脚下瑟缩,树枝牵动他的衣衫,微风吹动时,似乎能听到轻声的叹息。
何煦抬脚走上楼阁,一步步,在破败的楼梯上缓慢向前,从容往上。三层最高处,是观景的平台。
这里正对着皇宫。
风有些大,翻卷着他青色的衣袍。
“父亲母亲,哥哥姐姐,”他对着远处的虚空轻轻笑着道,“絮儿请你们,看烟花。”
“咚!咚!咚!……”巨响穿透长安街的夜色,如同要赶走魑魅魍魉般,把人们从沉睡中唤醒。而随着这一声声的响动,天空散开五颜六色的烟花,把星辰的光芒遮盖,让整个宫城亮了起来。
牡丹、菊花甚至大红的喜字,一个个出现在头顶。
被惊醒的百姓疑惑地看向北边,深更半夜,宫里怎么燃放起烟花呢?
禁军、内侍、宫女慌乱奔走,一面安抚着贵人们,再三确认不是金人打了过来,一面崩溃地问:“深更半夜,咱们怎么燃放起烟花呢?”
没有人回答。
禁军寻了一个晚上,黎明时,除了寻到燃尽的烟花壳子,一无所获。
从睡梦中惊醒,担心被刺杀而抱着被子瑟瑟发抖一整晚的皇帝陛下,终于参加了清晨的朝会。
内侍总管杨历扶着他,把手炉放进皇帝衣袖。双眼发红的皇帝突然抓住杨历的手,开口道:“小历子,你说,他是不是故意的?”
杨历如今已经四十来岁,许久不闻皇帝这么唤他,竟然有些惊怔。他缓了口气,安抚皇帝道:“章大人刚刚受过廷杖,这会儿走路还不稳当呢,怎敢触犯圣怒?”
皇帝点头:“他这是报复朕呢。”
惊怒交加一宿未眠,皇帝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坐在御座上,看着噤若寒蝉的大臣,低声呼喊。
“章北疆。”
章北疆出列跪倒。
“这就是你为朕守护的宫城?”皇帝问。
章北疆垂头认罪。
“这就是你为朕守护的宫城?”皇帝起身从御座上走下来,一步步走到章北疆面前。
“这就是你……”他抬脚踹在章北疆脸上,犹不解气,恶狠狠啐了一口,“吏部尚书何在?章北疆渎职,该当何罪?”
宫里还是要些颜面的。
正午官员下朝时,百姓们陆陆续续知道了夜晚的烟花是怎么回事。原本这些烟花是为了欢迎马上要来京都议事的金国使团用的,结果搬运烟花的禁军忘记熄灭蜡烛,引燃了其中几颗。
因为此事,章北疆被皇帝治罪,停职一个月闭门思过。禁军那边也选派了一名跟章北疆不和的兵部将领代任统领一职。
“谁信啊?”有百姓一边喝酒一边窃窃私语,“我家小舅子说,还有个烟花是大红的喜字。”
“对咧,”邻桌的人扭过头搭腔道,“谁不知道金人是来要割地要赔偿呢?有啥可喜的?我家里在易州做买卖的亲戚,已经吓得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