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一直搞不懂那段感情,到底是少年时的友谊,还是单纯的年少欢喜。
顾小文按照世俗礼法,努力运营家族,结婚生子,在古稀之年过上了儿孙满堂含饴弄孙的幸福生活。
直到半年前,他无意中回了一次老家,在荒山上看到了一座破败的坟墓。
同行的年轻人不懂当年往事,随意开口,说这是一个疯戏子的墓,都死了几十年了。
那戏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身份,还妄想攀高枝儿呢。
现在倒好,落得一个尸骨无人收的下场,真是可笑至极。
看着那座墓,顾小文忽然想起了当年的小青衣,还有那件染血的花衬衫。
他也忽然读懂了那段感情。
这几十年,顾小文一直是冷静的,恪守规矩的,他再也没为了任何人任何事冲动过。
似乎所有的勇气,都留在了那个寒风刺骨的深秋,被眉眼如血的小青衣带走了。
懦弱了一辈子,顾小文老了,却想勇敢一次。
他日以继夜的披着那件花衬衫,用袖口盖住自己的双眼。
透过纤薄的布料,阳光隐隐约约的透进来,顾小文似乎能看到几十年前的戏台子,还有戏台上美目流转的那个人。
这段感情被顾小文隐藏了几十年,如今,他终于鼓足勇气,告诉了自己的儿子。
笑吧,骂吧,就算是不理解也好,就算是觉得他疯了也好,顾小文都不想再隐藏。
没想到,顾长空和妻子孩子,都表示了理解。
他能感觉到,父亲这些年虽然对母亲极好,但那种好始终是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的。
真正的爱,似乎不该那么彬彬有礼。
平心而论,顾小文是个好丈夫,呵护了妻子一辈子。
也是个好父亲,守卫了儿子的成长。
可谁都看得出来,老爷子不太快乐,如果能在去世之前让他发自内心的笑一笑,也是件好事。
在医院里,陈凉拿起了刺青针。
刺青染料,是暗红色的月季花汁。
月季浓香,味道苦涩,花朵带刺。
蘸着花汁子,刺青针缓缓纹了一副人像,在顾小文的胸口。
按照顾小文的口述描绘出的人像,面容竟然和小青衣无比相似,就像是他活了过来,正依偎在顾小文的胸口。
“走吧。”陈凉冲众人挥挥手。
屋子里空无一人。
顾小文独自坐在摇椅上,迎着窗外透进来的霞光。
晚霞将顾小文的视线染成一片绯红,胸口的刺青跳动着,灼热着,像是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忽然,一朵月季花从顾小文面前落下。
他回头,身后的场景变了。
还是记忆力的那个戏园子,还是月光如水的深夜。
小青衣脸上还带着残妆未卸,他的眼睛里是熠熠光芒:“喂,干什么呢你?”
看着年轻的小青衣,顾小文浑身发颤,他的身体异常沉重,喉咙也哽住了,说不出一个字。
小青衣笑盈盈的走过来,抬手捏住顾小文的脸。
“呆子,傻愣着干嘛?笑一笑。”
月下,少年的顾小文攥住小青衣的水袖长袍,跑进一片朦胧月光中。
他的身体越来越轻盈,没有任何束缚,也没有世俗的重担。
病房之中。
顾长空叹息一声,用那件花色的女士衬衣盖住父亲的脸。
陈凉的阴阳刺青都是要付出代价的,代价往往不止金钱。
纹身之后,顾小文仅剩的寿命也被剥夺,与世长辞。
但衬衫之下,他的脸上却带着笑意。
能够拥有一瞬间的欢喜,总好过漫长岁月的折磨。
希望这一次,所有人都能拥有梦寐以求的,永远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