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的次数多了,同屋住的小孩就更讨厌顾小文。
那些小孩白天都要练功唱戏,晚上还被吵的睡不着,脾气上来就摁着顾小文揍一顿。
几次下来,顾小文几乎产生了轻生的念头。
可就在那时候,他遇到了改变他一生的那个人。
又一次被同屋的孩子摁着揍完,顾小文浑浑噩噩的走到屋外,盯着院子里那口井出神。
他犹豫着要不要跳下去,一了百了。
可就在这时,一朵月季花从顾小文面前落下,飘飘摇摇的掉进井里。
顾小文回头,看到一个小青衣的脸。
月光下,小青衣笑意盈盈。
顾小文见过这孩子,他是整个戏园子岁数最小的,也是被师傅骂的最狠的一个。
然而,小青衣无论受了多少委屈,再疼再哭,都始终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
“愣着干嘛?笑一笑。”
小青衣走过来,翘着兰花指的手拧住顾小文的脸蛋,用力一捏,给顾小文扯出一个难看的笑。
“你干什么!”顾小文怒气冲冲的要推开小青衣,却在那一刹那,小青衣猛地凑到他脸前。
两人近在咫尺,顾小文清楚的看到小青衣琥珀色的瞳孔,也看到了小青衣嘴角的笑。
小青衣的忽然出现,冲淡了顾小文自杀的念头。
毕竟那时候年纪小,只要有朋友可以说说话,抱怨几句,也就没那么多烦恼了。
顾小文在亲戚家住了七年,他十四岁的时候,小青衣十二岁,初次登台,就以一曲《白蛇传》名动一方。
水袖舞动,一颦一笑一嗔一怒皆是风情万种。
同年,顾小文也被家人接了回去,正式继承家业。
回到顾家的顾小文才发现,小时候寄人篱下的生活根本不苦,要打理一个大家族才是真的苦。
但他一直记得小青衣的话,只要笑一笑,笑一笑坚持下去,总会越来越好的。
分隔两地的少年人,从没断过联系。
几年时间,他们的书信堆满了一口小箱子。
顾小文受到西方文化的熏陶,成了精明能干的大少爷,小青衣也不再是挨打挨骂的小徒弟,成了有名的角儿。
关于当年的事,顾小文一直很感激小青衣。
他想用真金白银捧红他,小青衣却执意不肯。
两人推辞了半天,小青衣忽然抬手比划:“哎,你不是认识洋人么,我听说那边的人都穿印花的小衬衣,你也给我弄一件,我穿上一定比洋人还好看!”
顾小文自然答应。
他以为,他们的感情能一直持续下去。
但,二十五那年,顾家要和徐家联姻。
顾小文看着面前温婉可人的徐家大小姐,她的家世地位,端庄容貌,气质举止都和自己很般配。
但不知为什么,顾小文对她就是爱不起来。
对小青衣的思念野草一样疯长,顾小文偷偷和小青衣见面。
终于,在一个深秋,他们的约会被家族发现。
当时,小青衣正披着顾小文送的衬衫,咿咿呀呀的唱一出戏,笑的满脸温柔。
顾家和徐家的人猛然冲进来,劈头盖脸一顿打。
当然,挨打的不是顾小文,他是家族大少爷,只不过是‘误入歧途’而已。
小青衣的身份就低贱太多了,就算再红的角儿,也不过是个戏子,是下等人。
顾小文至今都记得,小青衣的脸被木棍划破,眉角的血顺着脸颊流下,染红了那件花衬衫。
破了相,小青衣一辈子无法再登台,半生学艺的苦也白废了。
顾小文骨子里还是那个养尊处优的小男孩,他完全吓呆了。
小青衣的血顺着脸颊流到唇齿间,他抿了抿嘴唇,无声的张口:
“愣着干什么?笑一笑。你再不笑,我就看不到了。”
就这么一语成谶。
此后的几十年,顾小文再也没见过小青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