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
一个青年沿着这条细雨迷蒙的小道行走,渐渐迷失方向,过往的一切记忆有一股撕裂般的疼痛,他的脑袋痛急了,前方都是迷雾,看不清任何方向,他回头望了望,也都是迷雾。
天还未亮,细雨未停,他举着这把唯一的黑伞,就像遵循着死神的召唤,不知道为什么而出发,全身都已经湿了,身体越来越重。
他一直向前走,直到雾气渐渐散去,一些建筑的轮廓显现出来,有高楼,有车流,有街角,有行人,原来走了这么多路,他回到了自己曾经出发的城市,现在细雨已经停了,淡淡的雾将城市的灯光衍射出一种迷离的色彩,他望着这种灯光愣神。
有人从身边经过,他们要么低着头,要么匆匆前行,对于他的出现没有丝毫的好奇,他看见行人的眼睛中没有光,非常的黯淡,似乎充斥着一种死气。他向其中的一个人打招呼,但男人径自朝他走来,差点撞到身上,他都没有发觉,就好像没有被人看到一样。
接着他冲入人流中,朝里面横冲直撞,行人似乎看到他的身体,他仿佛就像一个游魂一般,此时的他害怕急了,拼命地朝前奔跑,他看到了汹涌的车流,此刻的他就像高速的列车急刹一样,脱轨而出,就要被车流吞没,他竟然从一辆辆飞驰而过的车流穿过,直到马路对面,明明被撞到了,他却感受不到丝毫的疼痛。
他看见了一条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几乎能够背出每一个店铺每一个路标的名字,他看见了熟悉的单元楼,那个熟悉的房子,他终于记起来了,原来自己是从这里出发的,但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昨天,又好像很多年前。
门没有关,他直接走了进去,闻到了一股饭菜香气,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背影,在狭窄的厨房里做饭,那是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此刻的他正在猜想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谁的,他小心翼翼走进厨房,想要去问她真实的情况。
青年问道:“你好,我不知道怎么会来这里,请问你是谁?”
女人仍旧埋头做饭,没有回答。
他又问道:“不好意思,我真不知道现在怎么了,像是在梦游一样,我这就走!”
谁曾想,那女人竟然回过头来,她的手里端着两个盛满菜肴的盘子,朝她走过来,他慌忙地闪避,但女人似乎没有看到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个人撞在一起,但意想中的事情并未发生,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女人已经径自走到他身后,将手上的菜放到餐桌前。
她在自己桌子的对面放好了一副碗筷,并且盛上了热腾腾的大米饭,她仿佛看见对面有一个人。
他好像记起来什么画面,他应该是坐在这个女人的对面,端起碗,夹上一大筷子饭菜,然后狼吞虎咽,边吃边说着:“我现在终于有个很好的灵感,我得赶紧把这个想法记下来,来不及了!”
他终于记起来了一些事情,原来自己是一个插画家,特别喜欢画花朵,他的理想是画一朵人世间最美丽的花,虽然在最美好的年纪遇到了一个女人,并且和她结婚,但是在婚后,他渐渐厌倦了平淡的生活,在都市,他是不可能找到人世间最美丽的花。
毕竟有些花太容易见到,有一些花虽然鲜艳,但是是塑料制作的,太虚假,他心目中真正的理想之花,一定长在悬崖峭壁之上,遗世独立,漫山遍野,仅此一朵,并且生命很短暂,他就要捕捉这朵人世间最独一无二之花的最美生命时刻。
终于有一天,他厌倦了这种生活,不顾妻子的阻拦,决定出发,即使踏遍江河湖海,穷山恶水,也要找到这朵花,他很快收拾好行囊,在出发前一晚,他们甚至还大吵了一架。
离开城市后,他不知道自己走过多少路,画过多少花,总是一朵比一朵美丽,越是凶险万分,越是稀有的花,越奇艳无比,终于,有一朵长在高山峭壁之上的花,吸引了他强烈的注意,那是一个黄昏的傍晚,他终于爬上了这座千米之高的陡峰,那朵在最陡峭的石缝中生长出来的红色之花,在夕阳的映衬下变得无比的娇艳,仿佛它的生命就要随着夕阳的消失而凋谢。
这是一个多么千载难逢的时机,错过了,可能这辈子再也看不到了。
青年立刻掏出所有的画笔,画板和颜料,临摹好了之后,盯着那朵花立刻画了起来,他沉浸在其中,无比陶醉,完全忘记了危险的来临,那朵花还是离得很远,他看不太清,他想观察到更多的细节,于是蹲下身,缓缓朝那朵花靠近,同样,他离脚下的万丈深渊也越来越近,看到了,看到了,那朵花的纹理竟然如此奇特,他还要再观察花茎,却不小心踩到了一块滑石,然后从千米高的悬崖上跌落下去。
原来,他已经死了!
他的脊背发凉,终于意识到自己处于怎样的状态,原来自己已经没了肉身,只剩下灵魂,在这人世间飘荡,现在自己想起了生前的记忆,那么距离灵魂破散也已经不远了,他再怎么大声呼喊,妻子已经听不到他的声音了。
在魂魄的最后一缕意识消散的时候,他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世间最美丽的花就在自己身边,是自己所爱之人,最后,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妻子泪眼婆娑地吃着饭,在房子里消失不见。
方崖看完了整个故事,若有所失,一个叫做“失路之人”的匿名网友发了这个故事的结尾,这正是卢崎未完成小说的结尾,竟然被这个人写完了。
卢崎死亡两天后,网上的这个帖子引爆了各大网站,甚至有人感叹,卢崎死了都在写小说,要不然,他为什么死的时候还保持在写作的姿势,不过也有网友产生了质疑,有人说卢崎的右脑被拿走了,他还有想象力吗?这个故事结尾也不怎样,十分的平淡,不符合卢崎之前那种烧脑离奇、诡异猎奇的风格。
如今,方崖终于意识到这个凶手的确不简单了,他不仅让死者保持继续写作的姿势,而且还补全了他的小说结尾,这种感觉就像是拿走卢崎的右脑,放在自己身上,然后他继续写下去,直到故事终结,凶手的古怪心理他实在猜不透。
现在他的脑子很乱,不仅案件还在持续发酵,引起了社会很大的反响,更令他担忧的是凶手很有可能持续作案。
于是他很快到了z大,找到骆炎,并且把案件的详细情况给他进行了说明。
骆炎看着这个已经成长为一个天才警官的男孩,十分欣慰,不过令他担忧的是,这种大案要案对于一个年轻警察而言,是相当危险的,他所面临的对手,都是穷凶极恶的变态杀人魔。
案件刚刚讲完,骆炎就起身,拍了拍方崖的肩膀说道:“小崖,我还有两节课,你先在办公室等我上完,我再给你分析分析!”
在骆炎上课的空档,闲来无事的方崖就翻看其了心理学的相关教材,他很快沉浸在其中,忘记了时间,直到骆炎回来时打断了他。
骆炎端着一个茶叶杯,喝了一口浓茶说道:“我们不能被凶手的表象所迷惑,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在掩盖,其实不必过于较真!”
方崖若有所思地说道:“骆叔,您是说要透过现象,看到其中的本质!”
骆炎:“你看,凶手既然要置死者于死地,并且采用这种极端的仪式感,说明不仅是单纯的仇恨,其中还带有嫉妒甚至神秘主义!”
方崖瞪大了眼睛,他从来没有往神秘主义的角度思考,急忙补充道:“该不会凶手真的认为拿走了天才的右脑,就能偷走他的天赋吧!”
骆炎说道:“我刚才说了是嫉妒,是夺取,所以综合起来,我的推测是这样的,凶手拿走死者的右脑,让其保持继续写作了姿态,并且这个结尾已经出现了,说明是死者写的,是在他没有天赋,也就是失去右脑的情况下写出来的,所以故事结局才如此平淡,其实他做这一切就是为了表达这个思想,天赋决定一切,胜过后天努力,我要夺走你的天赋,看你还有没有才能!”
听到骆炎的论述,方崖的脊背发凉,现在他稍微理清了一些头绪,然后说道:“那么反过来思考,我们是不是可以给凶手进行心理画像,他一定是一个资质平庸但却极其努力的人,奈何受限于先天,他只能够被死者的才能远远地甩到后面,因此他强烈的嫉妒心发作,以此种死亡仪式来为自己天赋不够找如此荒唐的理由!”
骆炎微微一笑地说道:“你小子的逻辑推理能力真的挺厉害,听说你去年破了那个别墅连环杀人案?”
方崖摸着脑袋,微微一笑,在骆炎面前,他永远都是那个长不大的小机灵鬼,他说道:“这也不算什么,都是一步步猜测,实际上没有什么证据!”
骆炎突然严肃地看着他说道:“那你可要小心了,虽然你的直觉和推测能力很强,但是在没有证据情况下固执己见,很容易出危险,毕竟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方崖感觉骆炎话里有话,于是赶紧问道:“骆叔,在您身上是不是发生过什么?您是这么优秀的心理学专家,教书太可惜了!”
骆炎点上一支烟,叹了一声说道:“这件事以后再告诉你吧,反正,你要切记,一切都要先讲证据!”
很快骆炎就默不作声地看着教材,方崖知道,从他的骆叔那里再也问不出什么来,于是起身告别,此时,正午的阳光十分耀眼,他眯起眼睛,看向天际,也许,在这一片耀眼的光明之下,肯定暗藏着各种人性的阴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