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隔空相望,
叶一浮脑子里不合时宜地想起“你出来啊,有本事偷男人没本事出来啊,”余音缭绕。
摇摇头,将那画面晃出脑袋。看看躺在台子上的尸身,没事,尸骨在手,天下我有。
从兜里掏出一个陶罐,叶一浮拿笔尖站了站,有点心疼。每次用这陶罐里的东西,叶一浮就有一种被别人挖了半罐白颜料的窒息感。好用且贵,用着就肉疼。
随后叶一浮拉起袖子,在手掌上开始画符文一路向小臂延伸。两手画完,结界也破了。
叶一浮翻身大跨步来到验尸台,一手点上星和百会,另一手将画在手上的符,印至面首。
“魂不相离,归置内虚,待事拂去,引入故里。”
话毕。
空中的虚影就消失了,而躺在台子上的“人”直挺挺坐了起来。挣扎着试图挪动躯体。
叶一浮在口袋里继续掏掏,摸出一张皱巴巴的黄纸,那是老爷子画的符,随意掰扯两下将符摊平贴到那“人”脑门上。
老爷子说,这个符可以驱驱鬼的煞气,恢复清明。现在的叶一浮功力还不到家只好用老爷子画现成的。
遗体还没有火化,帮了叶一浮大忙,她现在还做不到将鬼魂之物封印至其他物品上,尤其这种已经沾了人命的鬼。但遗体还在,就轻松多了。只要回魂术再加个封印术就能打回体内,有了物理实体,还是这种死了硬的不行的状态,攻击力就大打折扣了。当然也有时间限制,久了,那鬼就要化僵了。到时候就大麻烦了,所以得尽快处理。
沈心颖只觉得自己好像在做一个很长很长醒不来的噩梦。她记得自己死了但好像又感觉还活着,她的手穿过很多东西,却没有任何触觉。但是她又清楚记得自己的愤怒和怨恨。
现在听着别人一声声喊着自己的名字,那声声呼唤打破了她的浑浑噩噩。
脑袋突然也不重了。
“是叫你沈心颖还是叫你沈萍?”看眼前的‘人’睁开了眼,叶一浮开口问,
这个问题似乎为难住了对方,
短暂的沉默过后,对方回答了,
“沈心颖,”
“好,沈心颖,你好,我叫叶一浮,差不多算是殡葬行业的从业者。现在要送你最后一程,还有想说的吗?”确认了名字,叶一浮就能正式介绍了。
“我不走!”听到要被送走的话语,被禁锢住在体内的鬼气也不安分了,沈心颖大喊。她还有事还没有做完,
叶一浮只好继续往脑门上又贴了张符,封住那四散的鬼气。延缓和躯体融合的速度。这个自己画的不要钱可以随便贴。
“恶人自有恶人磨,不要再给你自己背上那么多孽债了,不值当的。”叶一浮大概能猜到对方遭遇了什么。性别为女这一项,从出生就意味着将要迎接诸多不公。叶一浮自己也一样的,不然也不会是跟着外公外婆一起生活。想要开口安慰,但又不知该如何说。
“不不不!!凭什么,我死了都要用我的死造谣讹钱给弟弟,拿了钱最后连给我收尸都不愿意!”
大概是压抑了太久无处诉说,又或者是回到躯体上的情绪影响了她自己。此刻的沈心颖也不在乎叶一浮是否回应,便开始哭述自己短暂的一生。
生活啊总是在看到一点希望之后又给人重击绝望,
出生偏远农村,女孩的身份在那个山区注定得不到爱和照顾。她记事起就开始学着干活做事,一年就见父母一次。在弟弟没出生前,每年父母回来还能短暂感受下微弱的父爱母爱,是常年在外务工的父母在这样喜庆日子里对稚子的一点施舍。
但有了弟弟之后,这点微弱的爱也得不到了,有了儿子的父母,在村里直起了腰板。也分不出一点精力给她点施舍。几日春节假期之后,父母就带着弟弟外出务工,她仍旧留在那个小小村里从睁眼忙到入睡时间。年年如此。
这样的她人生最大的幸运的便是遇到的一位非常优秀的支教老师,那位老师在村里教学的几个月,给她带来了巨大的变化,通过老师的课堂她知道了外面的世界,知道了什么是压在她们身上无形的枷锁。老师在她的心里种下了勇气的种子。
但村里的大家都不喜欢这个老师,她听着大家对老师的破口谩骂,那些平日听习惯的叫骂在那个时刻第一次让她觉得难受极了,她不想听,生平第一次,她开口大声反驳,但她高呼的声音被淹没在众人的叫喊和唾沫中。
村长的出现解救了被众人围着责难的教师,但众人厌恶的情绪并没有消散。回去路上三三俩俩还在抱怨着老师怎么能教那些东西,家里好好的女孩子都被这个老师教坏了。
她哭着跑向老师说“对不起。”
老师摸着她的头和她说“永远不用因为他人的愚昧道歉,要坚强长大,老师以后啊,会在外面很大很大的城市等你。你们都要从这里出去,去外面广阔的天空展翅高飞。”
第二天,老师照常上课,依旧和他们微笑着,在课后时间和她们讲婚姻法,讲生育的代价。讲很多很多优秀的女性,用这些例子告诉她们除了在家务农生孩子,女孩子可以做这么多事。告诉她们是这一方小小土地绑住了她们,而她们的眼应该去更远的地方看看,要多读书。
她以为可以这样一直和老师上课,她喜欢这个老师,也喜欢听老师讲的东西。她也知道不是所有学生都喜欢,但老师还是在空余时间给她们教很多很多东西。不止是课本里的古诗和算术。她觉得日子有盼头了,她也想快点长大。想跟着老师去那外面的世界看看。
但就是这样好的老师却被村里的大家打跑了。明明是从小看到大的熟悉的面庞,但在那天,她觉得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大家,他们的面孔比过年游行妖怪的面具还要可怕。
他们举着扫把,锄头,火钳等等,明明该是帮助生活的工具却变成了一把把凶器。叫嚣着,突刺着冲向她最喜欢的老师。小小的她也被淹没在人群。本被护着离去的老师看见学生倒在地上又冲回来一遍遍喊着“小心孩子,孩子摔了!”可是却没有人停下来。
最后她晕倒了,等她醒来,只听说老师们都走了,那个学校又变成老校长驼着背一个人走着的学校。虽然后面又陆陆续续来了些老师,呆了一段时间又离去。
老师给她留了最后的礼物,埋在她们讲故事那颗树下,是老师抱着她避开棍棒时在他耳边说的。她后来偷偷去挖出来,里面是很多张钞票,有一块的,也有五块十块的,还有个地址和电话。她又小心翼翼把这些宝贵的东西换个地方藏起来,她想等以后考上大学了,带着这些再去找老师。这一藏就是七年。
直到父母不允许她读书,她没有挣扎,因为她知道只要呆在这个地方就拗不过父母。她想她可以等到十八岁出去打工,到时候再继续读书,老师说过,外面的世界,晚上去读书也能上大学。离开了这里,到时候应该就可以无所顾忌地读书了吧。
但她没有想到的是,父母并不想让她离开这个地方。弟弟要在父母打工的地方上学,要转学去那城里的学校。邻居叔叔告诉父母有门路,准备几万块钱就可以插队不用城里的户口也能在城里最好的中学念书。
可家里钱不够呀,那怎么办呢。没关系,她长大了,所以,她要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