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祖立国即位,首要大事既不是征讨威服四方,也不是防御北方,而是疏浚汴河等四渠,以便各地粮粟能顺利入梁,以巩固京师。太祖安定四方后,为了加强集权,削弱四方,避免重蹈唐时的节度使藩镇割据最终导致天崩地裂的复辙,实行了“粟帛钱币咸聚五畿”的政策,既能集举国之力以抗北方,又将一国经济命脉操控在皇权,一举两得。
然后就有了“国家于遭事最急最重”的时政主张,太祖初立时,江淮输梁的粮粟只有区区十万石。到先帝即位时,江淮地区每年输送三百万石粮粟入大梁。
本来,经四渠入梁的粮粟合计约五百五十万石,已经足够大梁民众生计,以及由大梁屯储转运到北方各军镇支撑边防。但武将出身的潘太师仍嫌不足,力主重新规划江南向北的大运河漕运和向西经大梁至长安的漕运,这事在朝堂小朝会上甫一提出,就吵成了一团,几个辅国老臣,胆敢指着潘太师鼻子,骂潘太师要诈拐皇帝做那开河丧国的隋炀帝,江南出身的能预闻枢机的大佬,虽然不敢当面骂潘太师,背地里一个一个咬牙切齿,咒潘太师是大颂天字一号的吸血鬼,吸光江南脂膏。
杜老二雨夜赶到苏州,也不避嫌,带着毕子韦就半夜三更兴冲冲地去拜访范文稀范知州。
刚好范文稀在衙署里值守,便在司房里用盐水花生和黄酒招待了风尘仆仆两脚泥泞的年轻人。
杜老二对这个大名鼎鼎却悭缘一面的范先生一点都不客气,范先生给他斟酒,他就伸出杯子接了就饮,连个礼节都欠奉。相比之下,毕子韦就十分拘谨,局促不安,虽然不知道身着便服做东请客的范先生是何许人,但竟然能无视规矩在衙门署房里饮酒的,更何况天老子都敢攀背揽颈的杜老二,老老实实地尊称对方一声范先生。
一壶黄酒和一大碟盐水花生米下肚,该是揭开话题的时候。范先生欲言又止,斜了毕子韦一眼,毕子韦会意,正要起身避嫌,不想被杜老二一伸手拉过来,挟在腋下。
杜老二一手指着毕子韦脸,洋洋得意对范先生介绍:“毕子韦,丹阳郡的穷光蛋书生,欠了我很多钱,这一辈子都还不清的那种。精术算,对于数目,有过目不忘过耳不忘的本事,我好不容易才聘来的左手右臂,将来要助我谋划大事。”
相对于杜老二说大话不脸红,毕子韦性子就十分谦虚谨慎了。他极力挣脱了杜老二的胳膊,起身对范先生施了一礼,企图逃离这间氛围有点压抑的屋子。
不想范文稀双手虚按,示意毕子韦坐下。
然后范文稀就问了个刁钻的问题:“从你们认识之地起,来到苏州城门止,共多少里,一路上步行几里,乘船几里,骑马又几里?”
毕子韦给出了一个让范文稀目瞪口呆的答案,精确到几月几日几时至何地,步行还是乘船,路程几长,住宿吃饭花费银钱若干,等等。连杜老二也觉得不可思议。
毕子韦还是借了更衣的名头,起身出屋,到外等候杜老二。
范文稀等毕子韦出屋一会了,才出言试探杜老二:“潘太师要兴修运河,整顿漕运,你怎么看?”
杜老二直言不讳,说自已知道潘太师的盘算,当年李棠溪李知政专门到国子监给学生们讲《车船注》时,他就模糊地猜到一些,前年西北大战之后,潘太师捷表入京师,以及国子监学生分三路游学,他就猜到潘太师的心思了。
与北庭一战,势不可免。战争一事,无非是拼人拼钱拼粮。现在四渠入京师,看起来足可以应付大梁及北方边关所需,实际上,战事一起,兵马云集边关,那是数倍于现今的人和马,再加上大量运粮、营筑、制造等辅佐民夫,现在的漕运能力,远远不够供粮边关,何况事关国运的战事,肯定不是像西北围杀与反围那样,一两月就能决出胜负的遭遇战,而是城池攻守的胶着拉锯战,此时的粮草后勤供应就犹为重要,甚至超过前线的兵卒战力。粮草足则兵心稳,兵心稳则城池稳,粮缺则兵危,亘古以来不变的道理。
现在大颂的漕运制度规矩虽然完善,但多年升平,养成了人浮于事的恶习,如果战事一起,十万火急,这套太平漕运的框架,必然不堪负荷轰然倒塌。
范知州盯着杜老二道:“然则呢?”
杜老二双手举起,伸个懒腰,大言不惭道:“所以我就来了啊!”
第二天,杜老二带着毕子韦走进苏州衙署里偏僻的一间屋子里,对着里面五个留下来的国子监学生道:“我杜芷舟杜老二奉旨来做你们的头,我向来以德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