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皇后并未给她很多考虑的时间。甚至于第二日沛阳侯夫人进宫之后,第三天陶君兰就又收到了让她进宫的传话。
这一次,刘氏也是要一起进宫的。
陶君兰得了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顿时紧紧不由自主的缩了一下,像是被尖锐的针狠狠的扎了进去。又疼又酸涩,还有莫名的惧怕。
她心里明白,这个消息代表了什么。皇后这是要她做个决断了。而且很显然的,这件事情里面沛阳侯夫人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甚至于有点儿起到了反作用的味道。其实,她心里该明白,若是皇后真顾忌沛阳侯府,那么显然就不会提出这件事情了。
又或者,就像是沛阳侯夫人隐晦表达出来的事情那样——这件事情根本就是皇后在从另一个方面,含蓄的表明一个事实:那就是她才是绝对的掌控者!她可以让人尊荣无比,也可以让人下贱如尘泥!这是警告,是敲打,更是一种无声的羞辱。她在告诉沛阳侯府,在告诉自己,谁对她有用,她就能够让这个人获得巨大的好处!反之的话……
这件事情让陶君兰觉得丧气,又觉得有些可笑。那会子她还以为皇后到底不可能干扰到她的生活,她可以游刃有余的来应付皇后。可是事实证明……她不仅错了,还错得离谱。皇后这突如其来的重重一击,直接让他安认清楚了什么叫现实。
陶君兰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无声的搂紧了拴儿。
可拴儿却一无所觉,睁着天真明亮的眼睛,乌黑的瞳仁里由着最纯粹的快乐和欢喜。陶君兰头上的一只粉色珠花吸引了他的目光,他咿咿呀呀的伸出手去够,连着陶君兰的头发也一并扯在手里。
头发被扯了一下,陶君兰只觉得头皮尖锐的疼痛,最后连眼睛都不由自主的蒙上了一层水雾。
红螺眼尖的瞧见了,忙去轻轻握住拴儿的手,柔声哄着拴儿将手放开。拴儿很快被红螺手里的点心吸引开去,红螺示意周奶娘将拴儿抱走了。
陶君兰用帕子按了按眼角,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拴儿太皮了。如今都这样,以后可怎么得了?”
红螺小心翼翼的去看陶君兰的神色,尽量让自己翘起来十分自然:“皮实才好养呢。再说了,小孩子哪里有不调皮的?等大了肯定就慢慢好了。”
陶君兰没接话,她在想,以后?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以后?若是拴儿从此离了她,又怎么会有以后?
红螺瞧着这架势,倒是不敢再说下去了。她真怕自己再说下去,下一刻陶君兰会忍不住哭出来。此时,不管是眼底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晶莹,还是苦涩的表情,都让陶君兰看起来异常的脆弱。
红螺从来没有见过陶君兰这样的神情。她有点儿被吓到了。所以才不敢再开口。
陶君兰良久终于缓过劲儿来,侧头低声吩咐:“去请静平过来聚一聚吧。”
李邺不在,陶芯兰在宫中。丁嬷嬷和青姑姑也无法替她做出任何决定,所以她此时此刻能依靠的,能去诉说的,只有一个陶静平。其实说句实话,她想来想去,也发现这件事情她找陶静平商量才是最合理最应该的事情。
因为这件事情,其实说白了是陶家内部的事情。不管是她要将拴儿给出去,还是陶芯兰的婚事,而陶静平则是陶家如今的支柱,是陶家的家主。纵然陶静平还太年轻还太稚嫩,可是她还是只有这一个选择。
现实永远是残酷的。现实永远能在一个人最没有防备的时候,让人明白什么叫艰难,什么叫无可奈何。可不得不承认,现实却是最容易让人成长的。
若不是当初那一场巨变,或许她还是那个娇生惯养,不知道什么叫现实的闺阁千金,平淡嫁人,平淡生子。而若不是今日这一场艰难选择,她也或许会在内宅迷失,不知道自己的敌人到底是谁,满足又安逸的沉浸在了内宅的琐碎中。
纵然一直知道李邺的志向,一直知道李邺将来要面临的事情。可是她其实一直没意识到她会面临什么。她又该做些什么。
安定内宅,约束姬妾,打理琐事。或许是一个普通妻子该做好的一切了。可是,她哪里又算是普通呢?
陶静平得了消息也是有些惊诧。不过这并不妨碍他飞快的换了衣裳去端王府。
或许是血脉之间的某种联系,他隐约的觉得陶君兰这次肯定是有什么事情。不过,只是他并没有想得太严重了——他以为是关于他秋闱的事情。毕竟,眼瞅着已经没几天了,所以陶君兰在意关切,要嘱咐几句也是理所当然的。
一路进了端王府,到了沉香院。陶静平几乎一下子就觉察到了不对劲来:沉香院的气氛和平时根本不一样。以往的沉香院,没有这种沉郁压抑又小心的气氛。
陶静平的心微微的往下沉了一沉,觉得有些不对劲。
等到见了陶君兰之后,陶静平这股感觉就更明显了——虽然姐姐一如既往的站起来笑着迎接他了,依旧是那么一副欢喜又宠溺关切的神色,可是那笑容却又没到达眼底。那一双眼睛里,分明是浓郁得化不开的阴郁味道。
“怎么了?”陶静平有点儿沉不住气,不等坐下就轻声问了一句。
陶君兰见了人,反而倒是不怎么着急了,笑着按着陶静平坐下了,又将点心往陶静平跟前推了推,这才笑道:“是有件事情想和你商量。”
陶静平看了一眼自己的姐姐,总觉得这件事情只怕真不是什么小事儿。不过陶君兰都这样沉得住气,他自然也就深吸一口气,先将不安压下去,调整了一下心情。
姐弟两个人喝了一阵子茶,各自都将心情平复好了。陶君兰这才缓缓道:“前几日我进宫了一趟。皇后和我说了一番话,和拴儿有关。”
陶静平喝茶的动作瞬间一顿,清冽的眸子微微一眯看住了陶君兰;“和拴儿有关?难道是要立拴儿为世子?”他不愿往坏的想,所以就往好的地方想了。
“不是。”陶君兰自嘲一笑:“就算拴儿是长子,可是如今还没序齿呢。纵然要立成世子,也不是在这两年。皇后的意思是,为了巩固拴儿的地位,最好将拴儿交给端王妃抚养。记在端王妃名下充作嫡子。”
陶静平面上平静的面容就一点点的破碎了,最终成了暴戾羞恼。一句话冲口而出:“凭什么?”
到底年轻气盛,这话从陶静平口中出来,充满了不甘心和愤怒,以及不屑。他已经直接表明了他对皇后这个提议的不服气。
陶君兰同样很附和一声。不过她早已经过了这样冲动的时候了,所以此时她才才能冷静道:“就凭那是皇后,是国母。是端王爷的嫡母。她一句话,我不得不听。”
“可是……”陶静平气鼓鼓的刚说了一个“可是”,又想起那天李邺难看的脸色,便是又将话咽下去。最终只道:“那样的女人,又怎么能够将拴儿教养好?而且,她想要孩子,大可自己生就是了。”
陶静平这话有些刻薄。却也显得有些幼稚。若刘氏还能生的出孩子,就不必这样费尽心思的想要夺人子嗣了。
陶君兰没说话,只是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陶静平也知道自己反应过激了,当下也是微微面上一红,到底压着怒气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思虑一番后,他便是疑惑道:“可是自古从没有这样的案例。纵然正妃和侧妃之间有不可逾越的差距,可是侧妃也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有正儿八经的诰封。纵然是皇后的意思,可也不能这般不顾规矩。”
“这不过只是没有先例罢了。可要知道这并没有谁规定过不可以。”陶君兰苦笑一声,顿了顿:“事实上,我不过是沛阳侯府的义女,身份也完全不够高。而刘氏出自名门,纵然家业不丰,可是她自身的才华却是很被皇上怜惜的。加上刘氏命运多舛……”更让人怜惜不是吗?
陶静平听了这话,有些慌神,随后握紧了拳头粗声道:“不行,这事绝对不行。难道端王爷就不管这事儿了?”
“王爷出门去了。”陶君兰摇摇头:“若不是如此,只怕我也不会这样害怕。而皇后也不会提起这件事情。”
皇后根本就是算准了时间,掐着点儿提出这件事情的。就是要让李邺在毫无知觉的时候,将这事儿定下来。就是怕李邺从中作梗。而事实上,就算李邺不愿意,可她这头松了口,李邺又能说什么?
而皇后威胁她的目的,也正是在于此处。所以,皇后让人传话的时候,不仅让她进宫去,更是给她看了一样东西——陶芯兰的贴身荷包。然后又告诉了她一件事情,除了荷包之外,还有一方帕子和一只珠花。
陶君兰只微微脑子里一转就明白了这话的意思——这些都是闺阁私物,若是出现在刘家公子的手里。陶芯兰的名声就毁了。到时候,不嫁也得嫁!甚至还要被扣上一个宫中私会的名声!那是仅次于秽乱宫闱的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