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紧绷着脸的清元子突然猛松一口气,嘴巴咧起,无声笑着。
一旁的清净子大叫一声好,目光戏谑的看向对面人群中的某只炉鼎,只觉得触手可得,再望了眼台上正停停顿顿、支支吾吾的年轻儒生,眼神残忍。
赵戎勉强支撑着,应付着陶渊然的“攻击”,一心二用的思考对策。
他的右手死死抵着桌面,手心乳白玉牌不断传来一阵阵炙热之感,一如他此时的内心。
赵戎感觉自己陷入了一种很奇怪的状态,他清楚的感觉到了化解刚刚那个漏洞的理论在哪,但就是无法形容!
就像有时候,你前一秒还在想着某事,下一秒就将它遗忘,随后知道它存在,却怎么想都很难再记起。
赵戎此刻也陷入了这种奇异的状态。
欲辩已忘言。
形势越来越危机,突然,随着陶渊然一声铿锵有力的叱喝落下,赵戎再次停顿,哑口无言。
此刻,赵戎感觉时间仿若变慢了一样,他愣愣看着眼前老者那双目光灼灼的眼睛,从中看见了倒映出的自己,他能感觉到时间正在飞速的流逝,像无数把远遁的飞剑,从他脸庞两侧掠过,他知道,再有三息不到,他就会输了,输掉自己的尊严,输掉好友的性命,输掉兰溪林氏七百年的祖宗基业,输掉……那个笨丫头。
在这如山般重担的压力下,他,忽然有些想放弃一切,低头认输了……
不行!
他心中呐喊,像深渊被封印的巨兽撕裂亘古的锁链。
他牙齿猛地紧咬舌尖,鲜血的腥甜味撞击着味蕾,刺麻的疼痛撕扯着神经,告诉着他知觉的存在。
不行,老子没有输!
赵戎转头短暂避开老者的目光,深呼吸一口,准备继续一边强词夺理的诡辩,一边寻找脑海中的那把钥匙,可是此时的目光正好瞥见台下的众人。
有握拳咬唇,仰头祈祷般注视着他的苏小小。
有脸色苍白的林青玄。
有瘫在座位上目光无神的陈牧之。
还有……满脸赤红,死死睁着眼的林文若。
甚至他还看见了正抱着手,满脸笑容看着他的清元子……
等等!
清元子!林文若!
赵戎脑海中如闪电般划过一道灵光,像破晓的第一道天光,洞穿无尽的黑暗。
我想起来了,是“体用一源说”!
是刚刚第二场清谈,清元子抛出的“以无为本”的贵无论所涉及到的“体用一源说”!
他睁大的眼眶,像一座千年暗室,徒然点起一粒橘火。
一灯即明。
六一居士见三息已到,心中微叹,开口道:“我……”
他第一个字的音调还未完全吐出口,就突然顿住,因为那个儒生已经悍然出声,二人重新对辩起来。
六一居士微微摇了摇头。
赵戎心中有底,稳住阵脚,虽然仍旧劣势,极为被动,但他却气势不坠,逐渐攀升,某一刻,在陶渊然再次死抓他此前漏洞不放之时,他嘴角不自觉的咧起,沉声丢出了“体用一源说”。
赵戎道:“至微者理也,至著者象也;体用一源,显微无间……”
而当赵戎正在一丝不苟的刚开始叙述之时,台下发生了一些骚动。
之前一直落下风也就罢了,可能还有机会翻盘,但是刚刚停顿这么久,明显是已经支撑不住的词穷,甚至若是六一居士严格些,可以直接判你输了,而你现在还在狡辩。
大伙都不是白丁,都上过辩场,知道这种情况意味着什么。
没用的,徒劳无功,催死挣扎而已。
观众席上不禁响起一阵不小的耻笑声,似乎是发现大局已定,不少观众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不时的目光或怜悯惋惜,或冷漠戏谑的打量着台下的兰溪林氏一群人。
甚至有一些与兰溪林氏交好之人已经开始暗自离席,不忍再看等会儒道之辩落幕后,兰溪林氏的下场了。
并且这些人之中还有人,心中暗暗庆幸之前冲虚观与兰溪林氏冲突时,他们没有第一时间站队,交投名状,而是观望到现在,否则估计今天就会走不出这太白山了。
至于观众之中,那些原本就支持冲虚观,与冲虚观利益相同之人,和在两方之间中立之人,他们则不由的目光敬畏、热切的投向台下冲虚观一行人。
他们几乎可以确定是今天的胜者了。
台上,当赵戎一丝不苟的论证到第七句的时候,原本目光平静的陶渊然,忽然两道白眉向中间聚拢,这是今天他第一次皱眉。
赵戎话语不停:“盖自理而言,则即体而用在其中,所谓‘一源’也;自象而言,则即显而微不能外,所谓‘无间’也……”
一个在这方世界从未出现过的哲学命题,正从眼前这年轻儒生嘴中缓缓而出,一句句言语,像一块块积木,正在搭建一座壮丽的城堡,虽然还未完功,但气势已然磅礴。
一旁近观二人对辩的六一居士,略微有些心不在焉,在他看来,眼前最后一场清辩已经到了收尾阶段了,只要陶渊然不故意
腰别酒葫芦的老者忽然中断了思维,因为他听到了眼前这已经摇摇欲坠的年轻儒生正在抛出一个奇异的说法。
他放下手中酒葫芦,目光渐渐被那年轻儒生吸引,向前移了几步,一字不漏的倾听着。
与此同时,台下某处已经开始热闹非凡,喜气洋洋的地方。
站在众道士最前方的清净子正在一脸笑意的注视着高台,但他的心思已经不在上面了,而是悠悠思量着等会如何给这次儒道之辩画上一个华丽的句号。
想到这,他顶着观众席上众多敬畏的目光,迫不及待的转头,去搜寻林文若的身影,想看看此时被将输未输的局面煎熬着的男子,是何表情。
只是清净子转头时,突然瞥见了身侧清元子的脸色忽然有些不对,他不由循着他目光看去,依旧是台上。